我将信一合,心中一时千种思量,波涛汹涌。第一便是要佩服我那师父,居然能把这一段秘辛写得跟个话本子似的,不愧是我师父!
而今上,端坐高位的居然不是正主!这是一个忠臣尤其是一个忠心的史官所不能容忍的。
不单我,师父他也不能。不然也不会记这一笔,也不会不怕倒霉地在开口写下“以下所书,如有半句虚言,吾将永不超生。”
是怎样的契机,偏偏又被我看到这信?知晓这一切了呢?
月亮已被遮得没了踪影,雪越下越发大了。漫漫飞雪,孤清冷夜,我呆愣了一夜未眠。
直到晨早,仆人来叩门唤我去上朝。
小小官阶,上早朝这等过场还需走上一走。我换了衣服,将一个信封揣在怀中,另一个信封漆了三道,放在一个木盒里,并在木盒里放了条黛色发带。让院中小厮送到远州明山寺方丈手中,只道是为了还愿。又忍着痛给了这孩子一些银两,叫他送完东西后,此生都不要与旁人提及此事,此生亦不要再回京城来。
而我上朝,其实是为了见一个人,我的师兄陈子臣。
下了朝,出宫。我将子臣拉到一个极偏又人少的茶楼,将那封仿了师父字迹,又减了许多无关紧要的话的信给他看。他看完,一双眉头皱了起来。
子臣不会认出这乃是我仿的字,他虽是我的师兄却也不晓得我是有这个本事的。加之他于师父并不十分亲近,看出端倪的可能性极小。诚然,他亦不算个怕事的人,却极其复杂地看了我一眼,劝我不要自找麻烦。
我说也不是现在就要公诸于世,只是魏相襄王在其中各有涉及,哪一边也靠不上。眼下抖出来号召大家迎回正统皇帝并不是时候。我只是盼着真到那一日时,你能站在我这一边。
子臣沉默半晌,并不表示一二,只是将信还给了我。
临走时他忽然与我道:“我不如师父和你刚正,时局不利时,我若不能站在你这一边,莫要怪我。”
我本来也不多期望他能真的站在我这一边,他这一句,却不知为何令我有了种孤立无援的单薄之感。
陈子臣会是魏相的人,我真的是到死也没有料到。
话已至此,实在没什么好刻意隐瞒的了。连同我那初初开了一边儿的情窦,也成了招致来杀身之祸的引子。
事情还得往前扯一扯。
魏相有不少孩子,却有两个是极讨他喜欢的。嫡出的小姐为嫡长女。庶出的公子自然就是庶次子了。我偏偏不巧对这个公子生了几分妄心。
那日日西黄昏时,我因为贪吃了些子臣府里带来的枇杷果,闹了肚子。好容易从茅房赶回言谨园时,大家居然都散了。园子正厅里坐了个穿侍卫服的男子,正自说自话地给自己添茶倒水。
言谨园乃是我们几个顽固的朽木史官办公之处,平日里把守的亦不过两三个称不上阶品的小侍卫罢了。可我瞧着这个男子,姿态之间沉淀着威严,再者服式,大抵是个官阶不下五品首领。
待走到他身边,他正好看到我拿捏着一个客气友好的笑脸道:“在下言谨园陆颜,不知阁下……有何赐教?”
他放下手中茶盏,神色疏离客气道:“在下魏映,今日前来自是谈不上赐教,乃是求教!”
魏映!御前第一带刀行走侍卫,官四品,又是魏相公子,冥冥中却有三品官员的权力。
“哦……原是魏大人。”我若有所思地点头看他,心不在焉地作了个揖。他那一张脸英武得不像话,我甚怀疑魏相这个老头子是否长时间戴了一顶绿帽。
他看了我一会,见我也不说拒绝的话,便自说自话地作势将我按在椅子上坐好。我哪里等他真的来按我,遂速速落了座。他自己坐到了对面,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来,翻到一页推给我,说要我指教指教。
我随手看了眼册子的皮《前晋史》三个字就那么大张旗鼓写在那。
心下一疑,嘴上却随口一说:“前朝史啊……大人看这作甚?”
魏映似乎不喜欢我东拉西扯不奔主题的习惯,突然把脸凑近了些。低声道:“只是兴趣罢了,大人不会觉得我们习武之人便碰不得文史吧?”
“自然不是。”我忙解释,一抬眼,只见他睫毛纤长卷卷,却因凝视我,静成一幅画。
“那便劳烦指教一二了。”
我还愣在那里,脸有点微微发烫。嘴上却鬼使神差一般,只听自己说了句:“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