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指教一来二去的竟有了半月。他两三天抽空来言谨园一次,我不在的时候便与子臣或其他人讨教。好巧不巧地总会等到我回来打个招呼,笑谈上几句才离开。
最是这多言的几句,险些叫我扛不住了。
好在最后作为一个学史的女子,本官终于又矜持了一把,没将那个槛逾越过去。
拾了信往后两日,魏映都不曾来找过我。我也分不出心去惦记他许多。思虑当下时局,才再一次想起他乃是魏相公子,我若将事情抖一抖,难免不动及他的地位权力。
思前想后,还是提前暗示他一下的好,免得到时彼此尴尬。
可是他不来找我,我根本不知怎样见他。去御前找自然不妥。子臣一向八面玲珑,通晓百事。与他一问,知道了黄昏时魏映与他人换岗,许是会出宫回府。
难怪他总是黄昏时来言谨园。
我遂揣了颗忐忑心的往魏府去了。
那日街市如何?人群如何?记不清了。魏府如何?也不晓得,只因根本没有机会走到。魏映……临死都没见着。
我想他大约最后还是会见到我吧。见到我不穿官服,不必高高束发冠以官帽的无趣样子。看到我的血溅满浅粉色斗篷,艳艳如落英缤纷的样子。
只是一个转角的距离罢了。
因为没有武功,所以来杀我的都只有一个杀手。他冷冰冰地从屋檐飞身而下,身后正是那初生的月亮,看起来破有本事。
蒙面杀手挡了我的路,提着把细剑。他虽然蒙着面,一双眼睛露出的目光略带犹豫的。我猜想事情怕是不胫而走了,转身才跑出一步,那柄剑已然冷漠地划过我的腰际,居然……是拦腰杀来的死招!
两腿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在子臣的注视中,我终于倒在雪地上。
子臣对那杀手点点头,目光犹豫下手却甚是凌厉的蒙面杀手已足尖点地毫不犹豫地飞身离开了。他向我走过来,一步一步的,那样的清楚,明目。
是什么时候开始下雪了呢?那弯残月还在那里呢?
子臣在我身边蹲下来,目光怜悯犹豫道:“有什么话想说吗?”
我笑了,笑出一口血来:“是要我留遗言?”
他愣了愣:“你真的什么都不想说吗?”
难得他问得如此执着,我不说岂不太不像话了。于是抬起血泊中的一只手突然抓住他的手臂:“你是谁的人?……我至少要死个明白吧……”
子臣默了一会儿。
“怎么……不能说?”我又吐出了一口血,狼狈模样可以想象。
他蹙着眉,深深一叹,却说了这一番话:“我不觉得对不住你,阿颜,会有今日,你可想过为何?”
“为……何?”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我找不到任何理由去驳他。
“是你信错了人。阿颜,你最信的两个人,大抵也就是我和魏映了吧。便是我能说服魏相不动你,你却与他儿子走得那样近,又如何能全身而退呢?”
那个瞬间,先前的纠结,如今的下场此刻终于显得何其可笑了!我与魏映,果然是不可能的。却不是因为我就要死了,而是他的父亲选择以这样的方式斩断我们的缘分,也结束了我的性命。
如果魏映是我的贪心作祟,故而产生的妄心。心里若足够清净,可以避免。那么子臣呢?从小一起长大,一起读书,一起喝酒的子臣呢?
这只怕是我命中注定的劫数罢,哪怕从头再来一次,我也还是不能不信子臣。
我曾真心当陈子臣是哥哥的。
神思归来,已是下午。偏西的日头斜斜照过来,穿过柳条落在我的裙摆上,斑驳细碎得很。
坐了个把时辰,才细细打量这园中风景。唔,粗石桥,绿水亭,道旁树上有几只落落的鸟雀,怪可爱的。这园子布置的颇很是风雅,偏偏不是精心细致的那一种。树栽得随意,而桥是那绿树中的点睛之笔。愈是粗犷简约,愈是古朴风情。
从前我是个清贫的恪守的人。平时往小院里栽几棵果树也要仔细盘算计较一番。如今啊……如今不是家财万贯,简直富可敌国!
但是,唇角此刻并扯不出一丝的笑意。
有的事情发生得实在巧。重生是巧,重生在一个有钱人家更巧,重生为真正皇帝顾微的姐姐是否不能再巧了?
以前,不了,是生前。生前我自诩头脑不算灵光也是清明的。殊不知经历了一场生死,重生归来,眼界倒是开阔了几分。我曾对子臣说过:“也不是现在要公诸于世,只是魏相襄王各有涉及,哪一边也靠不上。”其实不然,除了他们两方,还有一方强大的势力,我忘了。
顾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