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建德四年,有谶流行京师,稚童们结伴喧嚷柳陌花衢间,“凤翥歌北鄙,鸾栖咏南薰。”曾有高士被请入皇庭,就为了解这谶语。市井传闻说,这两句谶语,只应在一个女子身上。应谶之人,天生贵命,当作皇后。
周朝崇佛,上至世家大族,下到平民百姓,无人不礼佛拜佛。永宁寺为当时胡太后所建,寺中大殿内一尊倒坐观音最是灵验。出嫁前,我曾像其他贵族少女一样,虔诚地在倒坐观音像前许愿,只盼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三月春浓,永宁寺中,一树树桃红李白,蜂绕蝶飞,清风轻掠花梢,落英缤纷,惹人怜爱。我踮着脚尖费力地将装着姻缘签的碧绿锦囊挂在桂树枝上。
“都说永宁寺求姻缘最灵验,赵神爱,原以为你素性高洁,不似我们这般俗气。怎么也一祈二祷求如意郎君来了”闺中女伴元明月笑着打趣我。
“你这张嘴总是不饶人,女儿家哪个不想嫁好夫婿。”我俏皮一笑,轻敛睫羽,“阿弥陀佛,保佑元明月将来得个厉害婆婆,也好治治你爱数落人的毛病。”
日暖风和,少女们嬉戏欢笑。花明柳媚的日影后,有人被眼前女子的俏丽容颜所吸引,挪不动步子,又不敢往前相问。只好目送那背影远去,懊恼良久。
“惟柱国赵毅长女,幼习礼训,夙表幽闲,胄出鼎族,誉闻华阃。宜遵旧章,授以内职,是用聘尔为太子正妃。往钦哉!”宫中内侍苍老的嗓音铿锵有力响彻赵氏府邸。我低眉跪拜,口中呼喏,小心翼翼接过沉甸甸的圣旨,心中惴惴不安。
时为太子的李是周朝武帝李邕与冯夫人之子,因从柔然远嫁而来的阿史那皇后并无生育,因此本为庶子的李被封为太子。传闻他美姿仪,少聪慧,很得双亲喜爱。赵家虽为列八柱国十二将军之列,但与皇家联姻还是首遭。赵毅长女神爱,美姿貌,善举止。时人皆称天作姻缘,必定合美。
道喜的人一拨拨前来,我少不得随母亲往来应酬。侧耳倾听来往宫廷的命妇们形容太子李的音容品行,心内的欢喜也渐渐滋长。轩窗半掩,柳絮轻扑绣帘,我告别家人,嫁入天家。原来她们说得竟都是真的,他与我性情相投,情趣一致,婚后甜蜜不必言说。
暑夏午后,最是懒散不过的时辰。徽音殿外,微风吹皱山池院内清波,连连荷叶碧色相接,硕大粉荷方才伸展莲瓣,嫩黄花蕊上早落有蜂儿辛勤采蜜。偶有红鲤数尾,游弋穿梭。
我睡意惺忪地卧在榻上,贪恋一晌甜梦,仍不愿起身,懒懒唤:“菊馥。”久不闻应声,只道这侍儿也难耐酷暑,偷懒纳凉去了。幽幽一股风忽的吹在脖项上,沁人的龙脑末味道直窜鼻梢,睁开双眼,只见李笑意连连望向我,手执一柄雪白纸扇,温柔道:“我知你最是怕热不过,今儿用水调龙脑末,涂白扇上,用以挥风,最是清凉不过,名为香雪扇。你可喜欢?”
我满心欢喜又感动,鼻尖微微发酸:“三郎待妾身这么好,妾无以为报。”抬起眼,李唇边挑起坏笑,俯身向我吻来,“好孟姜,我会待你好一辈子。”他的怀抱有力又温柔,他的胸膛宽阔又坚实,心满意足的躺在他的臂弯里,笑生两靥,“三郎,你就是孟姜的天。”
待我从悠长梦境中醒来时,嘴角仍噙着散不去的笑意,“三郎。”睁开双眼,想要仔细端详枕边人,一伸手却扑了空。我懵然,偌大的睡榻上除却我,哪里还有旁人。忘了昨日宿醉,连自己怎么回府都茫然不知,我捧着额头,把脸庞深深埋在鸳鸯锦被里。不过是场梦,纵使以梦为马,骑着追风的马匹,霎那就是千里,我也追赶不了李的脚步,怎么还能奢望旧日里的鸳颈相交。
“夫人,你醒了。”侍儿仲蒨手执食盘,站立阁门前,“将军吩咐准备了醒酒汤,请夫人解酒。”这侍儿本是燕国公府家生的奴婢,因着我与于谨的婚事,才被拨到公主府服侍。端过青瓷碗,青梅果泛酸的味道弥漫在唇齿间,我别过脸,“仲蒨,你可知昨夜我是如何回府?”侍儿清脆的声音干净利落,“禀公主,昨日家宴公主大醉,是将军把你抱回府,又嘱咐奴婢们为公主更衣擦身,忙活了许久。”
心下直呼不好,想来昨夜醉后失言,把于谨当作李,还声声唤着三郎。“夫人昨夜一直喊将军,奴婢只好把将军从别院又请过来。将军和衣在榻边守了公主大半宿,早上鸡鸣后实在熬不住了这才回屋歇息了。”我心下一惊,赶忙追问:“你胡说什么?我怎会唤你家将军?”侍儿笑吟吟地接过青瓷碗,“夫人一直喊三郎,我家将军在家行三,可不就是三郎么。”
羞赧的情绪瞬间笼罩全身,指尖冰凉。此三郎非彼三郎。孟姜啊孟姜,你怎会如此失礼。抱回府,又守了大半夜,还有这碗醒酒汤。我叹息一声,“为我洗漱吧。”心下惶恐,名为丈夫实则陌生的于谨,一时之间,我竟不知该如何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