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清凉如水,野花月下妖娆。
熊熊燃起的篝火发出噼里啪啦细微的声响,列队巡逻的士兵精神抖擞地四下穿梭,汉军大营里充斥着说不出的静谧与深邃。
吕雉卸下满头环绕的朱钗,静静望着铜镜中那张略显松弛的脸,细纹暗滋,润泽已不复从前。
女为悦己者容,呵,她冷冷一笑,握紧朱钗的手稍一用力,那休剪得近乎完美的玉指便溢出了近乎透明的苍白。
“咯吱”一声,那支凤钗竟生生断了两半。
吕雉眸中闪过一丝阴鸷与冷冽,那夹杂着不甘与嫉恨的情绪如流星般一闪而过,很快精致的玉颜恢复了端庄与宁和。
烛火摇曳,突见窗外蓦然腾起一个黑影,“谁?”
“长姐,是我...”帐帘掀起,像是一阵急风刮过,人未见而身先至。
“你这风风火火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吕雉秀眉一凝,半嗔半怪地望着破门而入的红衣少女。
那少女不过十四五岁的年龄,肤雪莹光,面若春桃,倒也娇美可人。
“如今这兵荒马乱的,小妹我恨不得插翅能飞,这脚下生风都嫌慢了呢!”红衣少女撇撇嘴,颇是不以为然。
吕雉几分无奈地瞪了一眼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妹,眼神里亦有几分宠溺。
母亲早年仙逝,她又出嫁得早,这丫头在家怕被老父亲给惯坏了。好在来日方长,她带在身边可以慢慢管教,顺道给她挑上一个好儿郎,也遂了家父的一桩心事。
“说吧,这么晚了来找姐姐有何重要之事?”吕雉起身将屋内的灯盏重新一一燃起,烛光溢彩,婆娑摇曳的光影给一方天地笼上了淡淡地安宁。
“嘿嘿,看长姐说的,小妹闲来无事就不能来看下你么?”吕须笑得有些心虚,目光随后瞅了一下帐内的床榻,挑了下眉头,“盈儿与乐儿呢?”
“春杏带去隔壁睡觉了,大小姐,你也不看看现在几时了?又闯什么祸了,直接了当快说吧,姐姐我困了,今个儿没那工夫同你猜谜...”吕雉凤眸一扬,眉宇间闪过一抹倦色。
其实,她也没那么倦乏不堪,只是这丫头三天两头便会给她惹出点事来。且不说眼下随军四处奔袭让拖着两个幼子的她苦不堪言,光是自己夫君新晋的宠妾戚夫人就足以让她头疼不已。当下内忧外患,这小祖宗可别给自己再找麻烦才好...
“我的好姐姐,这不是有要紧的事么,这几天我都急得像是热窝上的蚂蚁,吃也吃香,睡也睡不好,我...”
“好了,好了,你就快说吧...”
吕须见长姐开了口,知道这事也算是应承了一半,不禁喜上眉梢,倒也不再扭怩,正欲张口,似是又想起什么,转眸问道:“近几日,汉王可有来过姐姐这里?”
“你那姐夫最近被那狐狸精迷得是晕头转向,哪有来看姐姐的闲情逸致?倒是盈儿和乐儿两孩子天天嚷着要见父王...怎么,难道你?”吕雉心里一紧,生怕她又惹出什么事端来。
“姐姐想哪儿去了,戚懿那个马蜂窝岂是我敢捅的,她别寻我麻烦便是再好不过了,”吕须轻轻弹落挂在衣襟上的一绺青丝,没好气地来上一句。那个狐媚子,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便将长姐这个汉王正妃丝毫不放在眼里,看她不找机会给这贱蹄子使点颜色,她还真忘了自己的身份...
“如此甚好,那戚懿可不是个省油灯...男人大多喜新厌旧,这点心理准备姐姐我还是有的。当下汉王根基未稳,前景不明,万事应以大局为重,还未到我与她争锋相对的时候...眼下同她,还是拂袖远避为好!以后在新都南郑,朝夕相对的日子还长着呢,这谁输谁赢还说不准呢!”吕雉神色一敛,笑意冷然。
“不是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旧’么,那狐狸精如今都爬到姐姐头上了,可不能就这么由着她...”吕须还未说完,口里即被塞进了一颗剔透盈亮的去皮果肉,顿时满口甘甜。
“你这么晚来找姐姐,不会只是为了说这些吧?”吕雉盈盈美目里闪过一抹精光,笑意颇深。
“看嘛,就是什么都瞒不过长姐的眼睛,我...我就是想问下长姐,这韩信跑了,萧大人也跟着走了,汉王怎么还像个没事的人似的终日与那狐狸精私混在一起,也不派上手下精兵将这两人去给捉回来?” 吕须慌不迭地凑至吕雉跟前,几近娇憨地轻摇手臂,小声嘟囔道。
“我说是什么让我们吕二小姐坐立不安,原来是为了韩信这小子...” 吕雉促狭一笑,嘴角扬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我,对他可没那意思...”吕须面色一红,慌忙低头装作若无其事地把玩着书桌上卷轴垂下的一缕金黄缨络。
妹妹故作满不在乎,遮掩的是那羞于启齿的小女儿心思。她是过来人,又岂会不知?吕雉轻轻一笑,语意玩味,“真是这样吗哎,只是小妹这般刁钻古怪,不知道韩信那小子能否消受得起?不过话说回来了,能被我们吕二小姐看上,是他的福气...”
“长姐你...” 吕须的脸瞬间如红霞飞染,将头压得低低的,迟迟不敢起来。
“你放心,这小子用不了多久就会回来的,至于这萧何,汉军里谁都可能走,就是她不会...”吕雉眸中隐隐的笑意渐渐退去,又重新笼上一层清冷的幽光。
“当真?”
“长姐说的话几时未曾兑现?你就安心回去睡吧!”
“那我就不打扰姐姐歇息了...”红影轻掠,带走香风一片。
“都快成年了,竟还似个孩子般,没个正经!”看着那骤然消失的人影,吕雉嘴角扬起一抹无可奈何的笑意。
烛影摇红,婆娑交融,吕雉望着帐外阑珊的夜色,凤眸闪烁中似有万千过往。
相对于朱颜易改,美人迟暮,最易变的大概还是人心,她微微一叹,唇角扬起一抹若有似无的讥诮。
小妹爱慕的是英姿勃发的少年郎,她当年又何尝不是?那韩信,是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亦是如今夫君急需仰仗的良将,若是能顺利成为她的妹夫,那当然是极好的...吕家需要他,她的盈儿也需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