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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馨的晚餐在轻松的氛围中进行。保姆做的都是家常菜,但胜在合口味,一家人吃得其乐融融。席间,宁方远给父母夹着菜,随口问道:“爸,妈,今年过年,你们就来汉东这边过吧?也热闹些。”
宁重正小口抿着汤,闻言放下勺子,和旁边的林茹对视了一眼,反问道:“听你这话的意思,你今年过年,不回宁州老家了?”
宁方远点了点头,语气带着一丝无奈和理所当然:“嗯,今年情况特殊,刚接手省长这一摊子,千头万绪。而且汉东这边人事变动也大,年底年初维稳、总结、规划,事情一堆。我这个当省长的,要是大过年跑回老家,一来一去加上应酬,起码得耽误好几天,不合适。”
宁重听了,脸上并没有太多意外,反而很理解地点了点头:“嗯,你现在是一省之长,责任重,不回去也好。免得老家那些人,知道你回去,门槛都要被踏破了,净给你添麻烦。” 他顿了顿,接着说,“不过我和你妈,还是得回去。过年嘛,家里总得有人。而且,县里过年慰问老干部,我还在名单上呢,不去不好。还有几个老伙计,每年都约好了要聚聚的。”
他这话说得自然,带着点退休老干部维持社会关系的矜持。然而,话音刚落,旁边的林茹老太太就不客气地“哼”了一声,放下了筷子。
“慰问老干部?就你?”林茹瞥了老伴一眼,语气里带着几分戏谑和毫不掩饰的“揭短”,“老头子,我嫁给你整整五十年了!前二十五年,你在县教育局,从一个小科员干到头发都白了,还是个科员!一步没挪过窝!后来要不是咱家方远有出息,给裴书记当了秘书,人家看方远的面子,才给你提了个副科!再后来,方远跟着裴书记调到省里,你这才算是‘沾了光’,慢慢悠悠地,从副科升到副局长再到正科的局长。前几年退休的时候,要不是县里看在方远的面子上,你能混上个副处级待遇退休?还慰问老干部呢,人家那是慰问你吗?那是看咱儿子现在当省长了!你要是没了方远这个儿子,就你一个县里退休的教育局长,谁大过年的专门来看你啊?”
林茹这一番连珠炮似的“揭老底”,说得又急又快,却句句是实情。宁重被妻子当着小辈的面这么一数落,老脸顿时有些挂不住,红一阵白一阵。他梗着脖子想反驳:“我……我那也是自己有能力,工作踏实……”
“踏实?踏实的人多了去了!怎么没见都当局长?”林茹毫不留情地打断。
宁重的气势顿时弱了下去,声音也小了许多,带着点委屈和不服,小声嘀咕道:“占儿子的光怎么了?我占我儿子的光,天经地义!不管怎么说,我也是他老子……”
这话一说,林茹眼睛一瞪:“嘿,你还有理了?占光就占光,你还骄傲上了?”
看着老两口这“斗嘴”的场面,尤其是父亲那副被母亲吃得死死、又忍不住嘴硬的样子,宁方远和妻子王悦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家庭里这种带着烟火气的“互损”,反而比一味客套更显亲近和真实。宁方远笑着打圆场:“妈,您少说两句。爸工作一辈子,没功劳也有苦劳。县里给待遇,那也是对爸工作的肯定。”
林茹这才作罢,又给老伴夹了块肉:“吃你的吧,少说两句。”
宁重哼了一声,倒也顺着台阶下了,只是嘴里还念念有词。
这个小插曲过后,气氛更加融洽。宁方远又转向王悦,关心地问起岳父岳母的身体情况。王悦的父母住在汉江省城,由她弟弟王鹏照顾。
王悦笑着说:“爸妈身体都挺好,上次体检指标都不错。有王鹏在身边照应着,我们也放心。” 不过,在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眼神几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笑容似乎也有一瞬间的不自然。
宁方远是何等敏锐的人,立刻察觉到了妻子这细微的变化。但他没有在饭桌上追问。
饭后,宁方远陪着父母在客厅看了会儿电视,聊了会儿天,然后便让舟车劳顿的二老早点回客房休息。等父母安顿好后,他示意王悦,两人一起走进了二楼的书房。
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声音。宁方远在书桌后的椅子上坐下,王悦则坐在对面的沙发上。宁方远看着妻子,开门见山地问道:“刚才吃饭的时候,说到你爸妈,你眼神有点不对。是不是王鹏那边,又闹什么幺蛾子了?”
王悦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化作一丝无奈的苦笑,轻轻叹了口气:“就知道瞒不过你。还能有什么事?还不是听说你当上汉东省长了,他那颗不安分的心又活了。”
她顿了顿,有些难以启齿地说:“他……他想让我跟你递个话,看看能不能……帮他把副处提到正处。他说他都四十三了,还是个副处,在单位里不上不下的,没面子……”
果然又是这事。宁方远眉头微蹙,但并没有太意外。他这个妻弟王鹏,能力平平,心气却不低,总觉得自己有个当大官的姐夫,就应该平步青云。以前宁方远在汉江省任职时,王鹏就明里暗里提过几次,都被宁方远或委婉或直接地挡了回去。没想到,自己从魔都调到汉东,升了省长,这家伙的念头又死灰复燃了,而且觉得“距离产生美”,姐姐更好说话了。
宁方远沉默了片刻,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然后,他抬起头,对王悦说:“这样吧,你给王鹏打个电话,或者发个信息。告诉他,他的事,我知道了。”
王悦眼睛一亮,以为丈夫松口了。
但宁方远接下来的话,却让她明白了丈夫的真实态度:“你跟他讲清楚。如果他一门心思想要这个正处,也可以。我会给汉江那边的老关系打声招呼。但是,岗位只能去老干部局,或者统战部下面某个相对清闲的部门,给他个正处调研员的头衔。如果想留在现在的实权部门当一把手,那不可能。让他自己选。”
看着妻子有些不解和欲言又止的神情,宁方远语气缓和了一些,但更显语重心长:“小悦,我不是不帮他,是不能害他,更不能害了咱们这个家。王鹏是什么人,你比我更清楚。他压根就不是混仕途的料!人情世故一塌糊涂,办事能力也平平,唯一的好处可能就是本性不坏,没什么歪心眼。可正处是什么?在很多单位,那就是部门的一把手了!要担责任、要决策、要协调各方关系。你觉得他能干得了吗?万一他在那个位置上,因为能力不足或者被人下套,犯了点什么错误,捅了娄子,到时候怎么办?是我这个当省长的姐夫去给他擦屁股?那影响有多坏?”
他顿了顿,却更有力:“而且,你别忘了,小睿(王鹏的儿子)也快大学毕业了。我看那孩子比他爸强,是个稳重的苗子,将来估计也有进体制的打算。如果王鹏因为想升官,最后闹出点什么事,毁了名声,那受影响的首先就是小睿!做父亲的,不能给儿子铺路也就罢了,总不能反过来拖儿子的后腿吧?”
王悦听了,心中的那点不忍和为难顿时消散了大半。是啊,弟弟的能力她清楚,丈夫的顾虑更有道理。为了一个虚无的“面子”,去冒可能毁掉家庭声誉和侄子前途的风险,确实不值。
宁方远见她听进去了,又补充道:“你要是觉得不好跟王鹏说,或者说了他不听,就直接给弟妹打电话。林婷是个明事理的,也管得住他。你就把我的原话告诉她,特别是关于可能影响王睿前程的那部分。让她去做王鹏的工作。她的话,王鹏不敢不听。”
提到弟媳林婷,王悦脸上终于露出了真正的笑意。她这个弟弟,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老婆。这当然不只是因为林婷厉害,更是因为林婷背后,站着通情达理的公婆,以及她和宁方远这两位重量级的姐姐姐夫。林婷知道分寸,也懂得维护家庭整体利益,由她去劝说王鹏,效果最好。
“行,我知道了。”王悦点了点头,语气轻松了不少,“我明天就给林婷打电话。这事儿,确实不能由着他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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