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

那日槐花树的踏花行，夏挽终于认清了自己对叶少初的感情，她寻的人从未离她很远，一直在身边静候着她的回首。

叶少初回到房间里，脑袋里却一直忍不住想起那支踏花之舞，夏挽火红的石榴裙在花落时旋转的弧度，宛如一只红蝶在繁花落尽之时翩然而至，还有夏挽嘴角微微扬起的笑，看向他时眸里的情深如月之盈缺。

情之所钟。

叶少初自知自己是薄情之人，不该拥有如此深刻纯澈的情，脑海里却不断浮现那人，那舞，那情，千百般情愫揉粹在一起，涌上心口。

再次铺开宣纸，轻柔而又缓慢的磨墨，提笔，却又不知画些什么，想画淡雅山水之景，却想起那晚在祭往湖边酣畅饮酒之景，想画槐花怒放之美，却想起那日在槐花树下舞姿柔美之色，不知何时起，夏挽或娇憨或沉静或精怪的神色已经烙之入骨。

不由得入了神，笔尖轻轻的在纸上飞舞，一笔一画全是切切的浓深，待叶少初初醒之时，纸上已经跃然而上一副清秀的轮廓，分明是夏挽！叶少初笔尖一颤，含着饱满的墨汁的笔，“啪——”的一声掉入画中，把已经画完的半脸染湿了一块，不见那双含情脉脉之眼。

门被浅浅推开，来人却不进来只站在门口，叶少初自然知道是谁，只是静静望着未干的黑墨，一言不发，夏挽渐渐的走近，停在了离叶少初半尺之远，“按少初通透玲珑之心，定然知道夏挽要说什么。少初可曾想好如何回答？”

“姑娘，在下不明白。”

夏挽苦笑几声，逼近几步，眸中含情，厉声问道：“是真的不明白，还是装作不明白？”夏挽看着叶少初俊秀的面容一直盯着桌面上的画，画上是身着艳红裙裳的女子，“这……这画的是谁？”说着便要拿起来细看。

叶少初眸光一闪，欺身掩住画，挡住了夏挽伸出的手，触碰到夏挽软若无骨的手，只想起去往祭往湖路上紧紧相牵的场景，“姑娘，在下是真的不明白，望姑娘海涵。”

“好！好！”夏挽怒极反笑，更往前逼近，眸中满是痛楚，那身灼眼之色的裳衣晃了眼，声音澈亮，“那你听清楚了。我夏挽钟情于叶少初！愿与叶少初结为夫妇，生便同生，死便同死，葬入一穴，身死相伴，此情直到海枯石烂天崩地裂——”

“也不罢休。”

这番誓言是夏挽最后的挽留与期盼，叶少初只觉得内心酸涩难耐，手细细的抚摸着那块翠玉，不由得用了力，带着徒留的挣扎。

“在下……是戴罪之人，薄情之辈，不值得姑娘如此深爱，姑娘为何要为了我这凉薄之身而伤情，请姑娘三思。”叶少初淡然的说，语调干涩，听不出任何起伏。

凉情之人说的这般涩语让夏挽的心彻底冰结，脚步不稳的后退几步，“少初好生伤人啊……夏挽知道了……”夏挽的眼泪夺眶而出，转身跑出了屋子，只留下叶少初一人在原地。

而那砚台里的墨汁早已干透。

五月初的阳光带着恼人的慵懒之意，夏挽和叶少初站在后院的桃花树下，桃花树已经长大了一些，翠绿的树叶茂密而繁盛。

“姑娘真的要走？”叶少初握紧了手中那把竹箫，沉声问道。

夏挽低笑，“少初可不是盼着我走呢。”夏挽斜背着包袱，包袱里只有几件艳色之衣，轻巧的挂在夏挽的肩头。

叶少初听到这话抿唇沉默，夏挽浅浅的笑了一下，走到桃花树下的石桌旁，拿起那坛清酒，把包袱放在桌上，三月的桃花之酒被陈放了两个月，香味更加醇美。

拿起那只竹杯，倒入桃花之酒，轻语道：“少初这杯桃花之酒我可是一直惦记着呢。今日正好用来作这离别酒。”语调轻快含笑之下却是无尽的苦涩，夏挽拿着竹杯轻轻地拱手，一饮而尽，“夏挽敬少初，感谢少初这两个月来的照顾。”

叶少初只是静静的看着夏挽一脸强笑的饮下那杯淡酒，不加阻拦，待夏挽喝尽之时，叶少初疾步上前拿走了那杯竹杯，又倒入了一杯桃花酒喝干，“在下这杯敬夏姑娘对少初的情与这两个月的相伴。”说完又倒了一杯酒，递给夏挽，“这杯酒祝夏姑娘一路顺风，早日寻得命定之人！”

他将酒杯推在夏挽手里，为夏挽倒满一杯酒，四目相对的那刻，夏挽心被无数利器割开，心痛难忍，叶少初的眉间依旧温润如软水，眼里是烟波淼淼之色，还是那样让夏挽忍不住的心跳，夏挽接过那杯酒一饮而下的时候，滑落杯中的是夏挽的情。

望着夏挽渐行渐远的背影，叶少初内心的情汹涌澎湃，宛如困兽咆哮，几乎要挣脱铁笼而出，那样炙热按耐不住，叶少初拿着那坛桃花之酒痛饮，脑海挥散不去的是夏挽的一颦一笑，一双烟雨描绘的一场沸水南柯柔情万丈之眸。

叶少初凉薄的心在剧烈的挣扎，那份不敢说出口的情在心中疯狂的跳动，剧烈的摇晃着，快要压制不住这种情愫的喷涌而出，叶少初自认自己罪孽深重不配拥有情爱，却还是压不下心动，脑袋里是夏挽强笑欢颜的脸，夏挽倾城的踏花之舞，夏挽描绘不出的那幅画象。

那幅画像还留在房间里，叶少初颤抖着手拿起那副画像，清秀可人的轮廓，嘴角含情的笑，燕尾清流而下，黑发柔顺的披在肩头，即使墨点遮住双眸与大半张脸，叶少初还是能记起那双眸色。

记忆中的画面竟然历历在目般放映，叶少初一闭上就是夏挽与他在一起的画面，那日湖心中祭往生，槐花树下踏花行，桃花旁边赠离酒，一幕又一幕。

“少初你为什么不画人呢？”

“在下从不画人，如若……如若画了人的话，那必定是在下此生至亲或至爱。”

面前却是那幅画像，夏挽的画像。

“少初于我不必这么客气，唤我姑娘太生疏，少初直呼名字便可。”

傻瓜。你可知女子的名字只有夫君才可唤。

“第三杯酒，祭现在。愿现世安稳，年年岁岁花相似，与少初相逢把酒共酌，盼少初岁岁平安，也盼我摒弃前尘，重新与少初游遍万水千山，寻得命中之人不失初心。”

“那你听清楚了。我夏挽钟情于叶少初！愿与叶少初结为夫妇，生便同生，死便同死，葬入一穴，身死相伴，此情直到海枯石烂天崩地裂也不罢休。”

“在下这杯敬夏姑娘对少初的情与这两个月的相伴，这杯酒祝夏姑娘一路顺风，早日寻得命定之人！”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叶少初想到迟早有一日夏挽将会与别人同床共枕，与别人耳鬓厮磨，就心如刀绞，不能面对即便是想象中铺天盖地的崩溃感受。不过最害怕却是这种感受被时间的年轮渐渐磨平，再也记不起夏挽的那份情和那双眸。

思及此处，叶少初好像被一双无形的手紧紧地攥紧了，痛的几乎无法呼吸，猛然起身跑了出去，那树桃花依旧浓烈，却不见树下嬉笑之人。

一路奔跑而去，寻那个纤细的背影，那件艳丽如火的衣裳，那个情浓之人，那个令叶少初情之所钟的女子，那个叶少初的夏挽。

找到那个人，大声的喊出她的名字：“夏挽——”

看着夏挽不可置信的回头，叶少初微微一笑，轻声却能够传到夏挽耳中，“我也不罢休。”夏挽捂着嘴，失泪痛哭。

今生遇你，已拼尽所有力气，命定也好，天定也罢，都如云烟散尽。

岁月悠然无碍情长情短，许一杯桃花之酒定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