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时,她溜出偏殿,果然在镜湖边找到了那道身影。
子书玄魇临水而立,指尖轻抚玉簪。月光洒在他身上,平日的冷硬尽数化作寂寥。
花见棠正犹豫要不要上前,却见他突然蹙眉:“躲什么?”
她只好磨蹭过去:“大人怎么知道是我......”
“整个妖宫,”他转身看她,“只有你的脚步声像偷油老鼠。”
花见棠:“......”谢谢,有被侮辱到。
湖面忽然荡起涟漪,几条银鱼跃出水面,竟在空中化作流光消散。子书玄魇随手捞住一缕流光,那光芒在他掌心凝成颗明珠。
“拿着。”他将明珠抛给她,“明日随我去个地方。”
花见棠接住明珠,只觉暖意顺着掌心蔓延,连日疲惫一扫而空:“去哪?”
子书玄魇望向云海尽头,金瞳中映出点点星火。
“人间。”
明珠在掌心泛着暖意,花见棠还没琢磨透“人间”二字的分量,就被子书玄魇拎着踏碎了虚空。
再落地时,喧嚣声浪扑面而来。
长街灯火如昼,糖画摊子飘着甜香,杂耍艺人正喷出三丈火龙,穿粗布衣裳的凡人摩肩接踵——竟是凡间最寻常的夜市。
花见棠呆立当场。她设想过无数可能:仙门盛会、古战场遗址、甚至魔窟鬼穴,唯独没料到是这般烟火人间。
“大人......”她攥紧袖口,“我们来这儿做什么?”
子书玄魇已敛去妖瞳,墨发素衣立在灯影里,像极了赶考的书生。他信步走向个卖馄饨的摊子,撩袍坐在条凳上:“两碗鲜虾馅。”
摊主老翁应得麻利,热汤浇进青花碗,惊起一团白雾。花见棠愣愣看着推到自己面前的馄饨,汤里飘着紫菜虾皮,与她前世街角那家老字号一模一样。
“尝尝。”子书玄魇执起陶勺,“这家摊子开了两百年。”
花见棠舀起馄饨的手一颤。抬眼看对面那人,他吃相极雅,热气模糊了凌厉眉眼,倒显出三分温柔假象。
“王上常来?”她小声问。
“嗯。”他吹散汤上热气,“母亲曾是凡人。”
陶勺磕在碗沿发出轻响。花见棠突然明白他发间玉簪的来历,明白往生境中那片雪地的含义,更明白为何妖宫不食贡品——这位屠尽万妖的王者,骨子里藏着对凡尘最深的眷恋。
远处忽然传来哭喊。几个彪形大汉正在推搡卖唱少女,琵琶摔在地上碎成几段。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领头汉子一脚踩碎琵琶,“要么跟爷走,要么剁你爹一只手!”
子书玄魇放下陶勺。
花见棠以为他要出手,却见他指尖凝出金纹,轻轻弹向巷口醉汉的酒坛。醉汉踉跄两步,酒坛脱手砸在恶霸头上,顿时鸡飞狗跳。
趁乱中,他屈指一弹,碎琵琶悄然复原,少女袖中多出锭金元宝。
“为何不直接教训他们?”花见棠疑惑。
“凡间有凡间的规矩。”他起身撂下铜钱,“妖王插手,会损她命格。”
二人穿过熙攘人群,停在棵挂满红绸的古树下。花见棠仰头望去,每根绸带都系着木牌,写满凡人的祈愿。
“伸手。”子书玄魇忽然道。
她茫然照做,指尖却被什么刺了下。血珠渗进树根,古树无风自动,枝头倏忽绽出白花。
“这是......”
“姻缘树。”他凝视簌簌落花,“你既沾了本王因果,总得留个印记。”
花见棠低头看去,腕间浮现淡金树纹,又渐渐隐入肌肤。她忽觉心跳如擂鼓,有什么在血脉里破土发芽。
归途时下了细雨。子书玄魇撑起油纸伞,花见棠抱着新买的蜜饯盒子,看雨丝在青石路上溅起银花。
“大人,”她忽然问,“若我当初在渊瞑之壁沉沦......”
伞面微倾,遮住她视线。只听他声音混在雨声里:“没有若是。”
回到妖宫时夜已深。花见棠踏进偏殿,惊见那群神兽排排蹲坐着——饕餮团子抱着比它还大的蜜饯罐,冰龙正太头顶撑着片荷叶挡雨,连最傲娇的雷霆鹦鹉都叼着条干毛巾。
“你们......”她眼眶发热。
“是王上吩咐的!”离煞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依旧冷硬,“说明日教姑娘识妖文。”
门合拢的刹那,花见棠靠门滑坐在地。腕间树纹隐隐发烫,她望着窗外倒悬的峰峦,忽然笑出声来。
或许留在这抽象妖宫,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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