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青闻声而至，到了跟前，她毫无惧色道：“李大人，相信您也听说过‘栽赃嫁祸’一词吧。”

李同秀听完身后人翻译，反奚落葛青道：“哼，到底是你想栽赃嫁祸给他人、还是他人想栽赃嫁祸给你？我可是接到密报，说我们的韩’正郎死在你们孟将军的刀下。”

葛青眼珠子一转，事件前后联系起来，竟觉得背后生寒——韩东升前脚刚死、李同秀后脚就带兵赶到，一环套一环的，时间卡的分毫不差，说不是有人背后操纵，她才不会相信。

但这个局，是李同秀布下的吗？难道从李同秀前往大豁、提出结盟开始就是一场局？要不然为什么这么多天都没有东瀛进兵的消息？

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么这一仗几乎必输无疑。海上一战，已令他们损兵折将，而客场作战——恐怕更为不利，有可能连拉拉队都凑不齐。

不过这局也不一定是李同秀布的，说不定是韩东升死前布的最后一个局。

听孟怀远说，珠玑营的人常常以死做局，甚至连当年的指挥使荀笏的死，也可能是他和长公主合力做的一个大局。

她略一思考，笑道：“李将军，敢问您的密报是何时收到的呢？”

“这重要吗？”李同秀显然不把葛青放在眼里——今时不同往日，韩东升一个时辰前留给李同秀一封密信，说他已从郭兴忠口中套出消息，说大豁下一步就要攻打西朝。西朝如若想要自保，则最好的方法是先下手为强，尤其是趁他们毫无防备、力量薄弱的时候。

李同秀早就看大豁不顺眼了——他们西朝天下第一呢，需要跟别人合作？得到韩东升的密信，他简直欣喜若狂，一举拿下大豁，那将是何等荣光。因此没有上报西朝王，便就调兵遣将，伺机攻敌。却也因为太急功近利，竟比韩东升计划的时间早了整整半个时辰。

可惜，有一件事他不知道，他以为的希图自保、荣耀加身，不过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从韩东升一年前来到大豁，顶替原“韩东升”的身份成为韩’正郎时起，西朝就注定成为珠玑营的一枚棋子。

他步步为营，先在西朝站稳脚跟，成为李同秀的亲信，随即在西朝败兵之际煽动西朝王与大豁联合，“哄骗”大豁到达西朝之后，却又让西朝反攻大豁，两败俱伤之后，正好让东瀛人趁便收场。

如此一来，隶属于皇帝的大豁精锐部队也会受挫，难以东山再起。

而这其中唯一的一句真话，是大豁要攻打西朝这件事，确实出自郭兴忠之口。

韩东升也曾惊异于这一事实。

但他来不及思考，就将这个秘密带到了地下。

珠玑营的规矩——暴露身份者，死。

这之前，韩东升收到了一封迷信，信中人用汉语提醒他——他的身份已被暴露。

因此，为了保全珠玑营的另一个规矩——死人必做死局，否则活人处极刑、死人累家友，但凡是你心爱之物，必让他们神不知鬼不觉、极度痛苦的消失。

所以一旦踏入珠玑营，除了死，就再无离开的方法。

但或许，死也是一种解脱。

——

葛青从孟怀远身后移动到李同秀面前。她忍痛张开双臂，显示自己并未携带任何武器。

“当然重要。”葛青笑道，“李将军难道不知道什么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什么又叫‘坐收渔翁之利’吗？于你我而言，螳螂乃将军，蝉乃在下，而东瀛，却成为黄雀，将坐收渔翁之利。”

她虽没猜到珠玑营的谋划布局，但她能看到不远将来的结局。

李同秀拍了拍刀上的回环，朗声笑道：“我没听过什么‘坐收渔翁之利’，我只听过‘刘备借荆州——有借无还’。你敢说，大豁没有吞并西朝之心？”说着举起长刀，“豁朗”一声顶在葛青脖颈。

孟怀远立即横刀在手，悄悄向身后已布好的弓箭手下了指令。

然而葛青却仍神色自如，平静中给了他一个眼色，让他先暂勿轻举妄动。

葛青身形未动，笑意更浓，笑里面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但将军想过没有，即便大豁真有取西朝之心，也总比被东瀛人拿在手里更为合算。大豁的皇帝或许会让你纳贡，会让你献礼，但绝不会干涉你们的内政。可若真让东瀛人成为黄雀，他们就会肆意屠城，滥杀无辜，抢夺他人妻儿。而这些，可能全在将军这一念之间了。”

李同秀闻言，低头陷入沉思。

她说的并不完全合他的心意，但是她说的有道理。

韩东升死得时机确实太恰到好处，如果他也只是局中的一枚棋子，那么，真正的攻击应该很快就到了。

思虑良久后，他终于撤刀，下令班师回营，并与葛青达成一致意见，此战须向外宣布——双方伤亡惨重，以西朝胜利告终。既做局，就要把局做完整了，才好引出幕后之人。

月色正浓，火攻后的残烟却将清澈的月色搅成一片浑浊。

两次对这个女人的不屑，最终竟都转化为有点小服。

李同秀坐于马上，右手擎着马缰绳，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葛青：

阿西吧，妇女果然能顶半边天啊！回去就上报西朝王让他开女学堂去！

——

军营中只带来了两个大夫，此次伤患数量虽然不多，但也根本来不及救治。葛青伤着胳膊，也在军营中忙前忙后。

直到一大清早，才总算得以休息，腿却是软的走不动了。

孟怀远干脆把她扛到营帐里。

放下葛青，孟怀远道：“你难道不知道怕吗？”

葛青腿一软，立即瘫倒在一拃高的木板床上：“怕，怎么不怕？”葛青揉揉胳膊揉揉腿，美滋滋地笑道：“但我知道背后有你啊，有什么可怕的？他要是敢动我，恐怕有他好看！”葛青挥动着胳膊做横刀状，嘚瑟感迎面逼来。

孟怀远净了净手，洗出一条热毛巾扔给葛青：“得了吧，恐怕给他好看之前，你就先被好看了。”

怕葛青没听明白，孟怀远解释道：“你可别以为我会救你。我身后有千百兵丁，他们的命可能都在我的手上，我不可能因为救你一个人就赔上他们所有人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