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女回道:“有人无牵无挂,醉梦人生,多喝几杯自然快活;有人却有所牵挂,即便走到天涯海角,也总是有个归处,这便须得有个节制。”她抬眼望向司马擎,“奴婢第一眼见到先生,便知先生异于常人。”
司马擎感到不知不觉间,与这歌女的距离渐渐拉近,他道:“敢问姑娘芳名?”
歌女答道:“奴婢姓余,唤作映荷。”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司马擎望着她如水的秋眸,笑道,“这名字与你甚是相称。”
“先生过誉了。”歌女道,“不知先生如何称呼?”
“在下司马擎。”司马擎道,“姑娘若不嫌弃,在下愿与姑娘交个朋友。”
余映荷含羞笑道:“承蒙先生不弃,奴婢若能高攀,自是感激。”
那一夜是他记忆中说得最多的一次话,他甚至想,他所思慕的挚友,会不会就是她?
不久,她被老鸨卖给了一个恶霸,他救下了她,并要为她赎身。她问:“先生为我赎身,便是要奴婢跟着您?”
他想都没想便答道:“不,我是想让你获得自由,过上好日子。”
余映荷听罢,缓缓垂下头去,“那便不必麻烦先生了。”
“为何?”他不解。
“先生与我非亲非故,肯施以援手,我已感激不尽,实不愿再欠下先生的人情。”她答,“况且奴婢生来卑贱,不知父母是谁,自幼便被卖到榭春楼,学了些歌艺琴技,引以为生,离开此处,无亲无靠,又无一技之长,生活怕是更加艰难。因此,先生的好意,奴婢唯有心领。”
后来他偶尔提起赎身之事,她亦是以此婉拒。他起初不懂,之后到他懂了的时候,却仍是无能为力。他不敢,也不能带她走,他无法让她留在他身边,他心中还有早逝的妻子,还有令他牵挂的女儿,然而他却不得不记着,还有一位歌女在等着他,所以每年,在这杨花落尽的暮春季节,他结束送镖生意的返程路上,总要在此停留,来看望她。有一日余映荷说:“我们的世界相隔太远,可是我在这儿,一年见到你一次,就已经足够。”十年,便是这样蹉跎。
琴音由飘渺转入高亢,历尽曲折反复,气势渐入佳境,波涛汹涌。忽的,乐声却戛然而止,回忆亦在此终结。
余映荷道:“这曲子只写了一半,后半部分尚未完成。”
“情韵绵长,动人心弦,高潮部分又不失恢弘之气,实属不可多得的好曲。”司马擎赞道,“只是不知我何时有幸听完此曲呢?”
余映荷微微一笑,道:“下次吧,下次擎爷来的时候,映荷一定献上成曲。”说得容易,下次,便是一年之后的事了。余映荷不禁心中黯然。
司马擎听得出她已知晓他今日便要离去,便道:“这次走得匆忙,是为了完成曾经的一个约定。”
“正事要紧。”余映荷道,“我为擎爷收拾好了行装,莫要耽搁了行程。”
余映荷陪司马擎回到客栈,途中,司马擎问道:“还未问你那首曲子的名字?”
余映荷道:“映荷愚钝,尚未取好。不如请擎爷为此曲命名吧?”
司马擎笑而未答。
二人回到客栈,接司马蓁蓁一同前往码头。司马擎送司马蓁蓁上船以后,望见滔滔江水奔流而逝,心中又想起那首曲子,不由回头对余映荷说道:“那首曲子,不如便叫作‘绿水滔滔’罢。”
余映荷笑着答应,她望着滔滔的绿水载着一叶孤舟送眼前的那个人去向未知的远方,过往的日子在此重叠,这个场景已重复了九年,这种离别之伤亦重复了九年,而她唯有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