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只觉得胸口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他猛地睁开双眼,却发觉已是夜色凄迷。他用手捂住胸口,感到汩汩温热在指间流动。
“将军!”
秦时闻声回头,只见范先捧着一碗水匆匆赶来。他扶起秦时,秦时一阵吃痛,嘴角亦被他咬出丝丝血迹。范先借着微弱的月光看见秦时胸前一片殷红,急道:“将军,您定是伤口裂开了。”他解开秦时的衣服,又为他重新包扎,秦时因这疼痛彻底清醒,发觉自己正身处一个山坡之下,夜色里,四周荒无人烟。
秦时极力回想之前所发生的事情,记忆却在咸湿的的海风里戛然而止。他恍惚间生出些许茫然,低声道:“我们怎么会在这儿?”
范先垂下头去,似是欲言又止。
“只剩下你我二人了么?”
范先微微点头,抬眼只见秦时面色转红,呼吸急促,似是喘不过气来。他忙端起水递到秦问身前,一面拍着他的背,一面道:“将军莫急,先喝口水罢!”
秦时干燥的嘴唇触到冰凉的清水,不由暗自打了个寒颤,胸中闷气不散,忽的喷出一大口鲜血来,范先大惊,手中的水伴着他的血一同洒在地上,转瞬间被夜色淹没。
二人却均是良久无言。
秦时斜倚在山下的石头上,泪水无声地滚落,他忽然感到直到今日他才真正地认识自己,曾经的胜利与辉煌,曾经的不可一世,都不属于秦时,只有今日的一败涂地才属于真正的秦时。他曾经无比地渴望脱离父亲的羽翼,成为一名真正的战士,然而今日他终于明白,他企盼已久的证明自己的机会,证明的不是自己的强大,而是自己的弱小。
范先就这样默默地望着他泪如雨下,他跟随秦时数十年,此时更是感同身受,心中疼痛难忍,却唯有静默。
不知过了多久,东方开始泛白,秦时依然紧闭双眼。范先明白他是想就此死去,不由道:“将军,您得振作起来,老将军还等着您呢!”
秦时心中一动,想起当日的誓言,不由更是心酸。他强忍着疼痛,在范先的搀扶下缓缓向京城的方向移动。
人烟渺渺,荒草凄凄。二人均有伤在身,心知如此下去必定死在路上,却不知一场更大的阴谋正在等着他们。
再说当日司马蓁蓁随聂氏兄弟回到浩隆镖局,与司马擎相见,司马擎见到女儿,二话不说便将她拉上船。待司马蓁蓁回过神来,船已行出十里有余。司马蓁蓁不由急道:“爹,您这是带我去哪儿?”
司马擎不答,只道:“你呀,你就知道在外面闯祸,还想瞒着我?”
司马蓁蓁心有不平,小声嘟囔道:“我哪有闯祸?”
司马擎见她面容憔悴,久病未愈,便不忍再训斥她,缓了缓语气,道:“从前的事,我不再与你计较,只不过从今日起,你不许再自作主张。”
司马蓁蓁听罢,便知父亲已然对之前所发生的事了如指掌,也不敢多言。
司马擎沉默许久,终于忍不住道:“那个姓秦的小子,你以后不要跟他走得太近。”
司马蓁蓁正欲反驳,便听司马擎又道:“别问为什么,你若是还认我这个父亲,便照我的话去做。”
司马蓁蓁气得别过头去,暗想父亲总不可能管她一辈子,他日摆脱了父亲,今日的话便也是实难作数。
不知不觉间这船便已行了一天一夜,司马蓁蓁尚在病中,又经舟车劳顿,难免疲累,在父亲的怀中沉沉睡去。正在此时,江上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乐声,和着江风,恍若蓬莱仙境般迷离。司马擎轻轻将司马蓁蓁安置于舱内,便走到船头,果见白雾迷蒙的江面上一艘玲珑画舫缓缓漂流。
司马擎迎着江风,随着渔人加快摆渡,离画舫愈来愈近。舫上的青衣女子进入他的视线,蓝天碧水,融于一体,这便是余映荷。
余映荷微微一笑,侧身待司马擎上船。司马擎吩咐渔人在此等候,便只身随余映荷一同进入画舫。但见其间歌舞升平,好不热闹。二人穿过人群,余映荷道:“擎爷尽管放心,杨先生已等候多时了。”
司马擎笑道:“还得多谢你为我引见。”
余映荷微微摇头,又道:“只是这位杨先生,怕不是您真正想见的那位。”
“无妨。”司马擎道,“这几日,小女便烦劳你照顾了。”
“那是自然。”余映荷应道,她指着对面的房门道,“是这儿了,请。”
司马擎解下佩剑交到余映荷手里,余映荷自知司马擎向来剑不离身,如今亲解佩剑,不禁心有疑惑,抬头望着他,却听司马擎笑道:“先替我保管。”
余映荷收起剑,目送司马擎离去,吩咐侍女收拾一间屋子给司马蓁蓁。
司马擎走进房门,轻轻叩门三声,无人应答,方才推门而入。房内坐着一位白衣书生,头戴纶巾,羽扇轻摇,气质出尘。他背门而坐,桌上正摆着一席酒菜,他左手握筷,在桌上轻轻一敲,满上的酒杯便突然向司马擎眼前飞去。司马擎微微侧身,反手接过酒杯,缓步走向桌前,放下酒杯,滴酒未露。他拱手作揖,道:“杨先生,久违了。”
这位被称作杨先生的白衣书生实唤作杨天一,面容俊美,年过而立,依然风采不凡。杨天一合起扇子,起身拜道:“司马兄,小弟方才多有得罪,让您见笑了。”
司马擎道:“先生言重了。擎某此行的目的,想必先生已然知晓,既如此,你我二人也无需再绕弯子了。”
杨天一听罢一笑:“听司马兄的语气,似是仍在怪罪小弟。”
司马擎摇头道:“怪罪不敢。”他嘴角浮起一丝冷笑,道,“只是,先生做了什么,心中应当有数。”
“哦?这话我便听不懂了。”杨天一道,“若非看在余姑娘的情分上,杨某也未必会到此一见,而司马兄此言,仿佛是杨某有求于您,事情像是反了吧!”
“先生此言差矣。”司马擎道,“在下进门之前已解下佩剑,以表诚意。可先生……似乎并不能接受在下的诚意……”
“不,不,不……”杨天一连连摆手,道,“司马兄啊,你这就为难我了。小弟奉义兄之命前来请司马兄沙岛一行,司马兄却推三阻四,小弟武艺不精,追赶不上司马兄,唯有出此下策,还望司马兄见谅。”
“先生的下策的确够下,擎某佩服。如今我已如你所愿,不知先生可否履行诺言,救治小女?”司马擎道。
“令爱正值妙龄,杨某着实对她没有恶意,都是一些手下有眼无珠,误伤了她。司马兄既然开口,杨某定当尽心尽力。”言罢,他从袖中掏出一个瓷瓶,递给司马擎,道:“瓶中所盛赤心丸可保令爱性命无虞,若要彻底恢复,还得看司马兄您了。”
司马擎接过瓷瓶,道:“但愿先生值得擎某信任。”
杨天一道:“这样,不如请余姑娘做个见证,明日午后,小弟便在榭春楼外十里的山丘上恭候司马兄。”
“一切依先生之言。”司马擎拱手道,“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