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问走得干脆,这个时候,他已没有留下来的意义。偌大的京城里,繁华却不属于他,他像一个孤魂野鬼在其中飘荡,回头不见过去,抬头不见未来。
不知过了多少个日夜,他停在一家酒馆前,小二见他衣着整洁,贵气十足,便邀他进店。他本如行尸走肉,不觉饥饿,但望见满桌佳肴方知自己仍是凡人一个,饥饿瞬间将他包裹,他开始狼吞虎咽。酒足饭饱之后,方发觉自己两手空空,身无长物。他离开的时候孑然一身,自然也不可能携带钱财等身外之物。
小二见状骂道:“看你人模人样的,没想到是想白吃啊。”
秦问一阵窘迫,道:“在下,出门时忘了带银子,身上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掌柜的一听,眼睛瞟向下方,道:“我看你身上那把刀不错,就用它做抵押吧。”
秦问本能地护住腰间的佩刀,那是父亲所赠,那是他离开家以后,一无所有中的唯一寄托,他可以丢弃全部,唯独不能丢弃它。
“不行。”
掌柜的不料他反驳的如此果断,气道:“现下是你欠我们钱,你还跟我讲条件?”
秦问道:“你们可以取我任何东西,唯独不可以是它。”
掌柜的道:“你除了那把刀以外还有什么值钱的?”
秦问沉默,他确实没有什么值钱的,甚至是他的命,如今亦如此轻贱。
这一年的雪来得很早,秦问带着一身的伤离开了酒馆,衣衫已在被人殴打时被撕破,在这大雪纷飞的初冬更显单薄。他抱着怀中拼死护住的黑刀,忽而心中一凉:若非这刀,范先又怎能斩钉截铁地说是他杀害了大哥呢?它给自己带来如此大祸,他竟仍然爱护着它,不过是因为其中有一份父亲的深情罢了。
他在雪中踱步,耳边忽而传来一阵议论声——
“他不是秦将军的儿子吗?”
“我听说就是他杀了秦时将军的!”
秦问缓缓抬起头来,只感觉眼前漆黑,酒馆的一幕重现,他再次被人殴打,只是这一次伴着飞扬的雪花与无尽的谩骂,而更加惨烈。武功是用来对付强者的,而不是对付弱者的。他能怪他们什么呢,他已是众所周知的罪人,他们不过是想替冤死的秦时将军讨回公道,他背着这洗不清的罪名,自然不可能逃脱它的惩罚。
“好,好,为父信你。”
“可是到了今日,你我父子亦缘尽于此,你走吧。”
秦问痛苦地捂住耳朵,然而那可怕的声音却仍不断的在耳畔响起。父亲真的相信他吗?如果父亲相信他,为何又说他二人缘尽,赶他走呢?相不相信或许已经不再重要,到如今,他有何理由不去面对现实?那血淋淋的现实,他已被亲人抛弃,往事如烟,再无回头之日。
他要走,他飞快地奔跑,雪中红色的脚印很快被新的雪花填满,随着那血迹的干涸,这里,再无他的印记。他终于逃离了京城,
然而天高海阔,哪里是他的容身之处呢?梦里罢,几番梦醒,那雪竟仍未停下,他支撑起身子,垂头看,方见下半身已被大雪掩埋,他一生从未经历过如此寒冷的冬天。
大哥离他而去,却留给他如此的祸患,父亲赶他走,姐姐也不再相信他,茫茫天地之间,他还剩下什么?他抬眼望着漫天飞舞的雪花,洁白的天空中闪过司马蓁蓁临上马车前的笑容,他的心中忽然不再冰冷,喃喃低语道:“蓁蓁,你在哪儿?快救救我罢!”
仿佛是听到他的呼唤,雪中传来细微的脚步声,他还来不及回头,便已陷入黑暗。
秦时站在云端将要远去,秦问拼尽全力呼唤他的名字,但他不曾回头。
秦问失望地站在家门前,未能迈出一步,便听到大门关闭的声音。
秦问站在江边呼喊,司马蓁蓁却随着一叶扁舟愈漂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