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问透过流云的眼睛,看到了苗疆碧蓝的天空,宁静的土地,与温柔的清风,那便是流云口中的安稳。可那样安稳的幸福,他曾经触手可及,却丝毫未有察觉,只渴望奔腾于更广阔的天地,当它悄然逝去,他却又不得不追悔莫及。如今他所背负的,已经太过沉重。
流云收起望向远方的目光,悠悠地叹了口气,面向秦问,似是欲言又止,半晌,缓缓离去。
秦问望着流云离去的背影,猛地握紧了锋利的刀刃,鲜血从指间汩汩流出,他却浑然不觉。 三日之后,繁华的街道上,车水马龙,小贩叫卖声不断,似乎是在庆祝当地即将到来的一个节日。
秦问身着粗布麻衣,袖子缝补过后又裂开了线,与这一片繁华格格不入他却并未在意,只是安静地坐在街角的一家小摊是大口大口地吞着面,仿佛要把积攒了多时的饥饿一次性填满。老板向他投来怜悯而又轻鄙的目光,他却头也不抬,依旧吃得十分专注。
转眼间,一碗面便见了底,他两眼瞪着空荡荡的碗底,头也不抬,只喊道:“老板,再来一碗。”
不久,他两眼瞪着的便是三个空荡荡的碗底了,待他欲再喊“老板”之时,话未出口,便被老板按住肩膀,只听他道:“先把这三碗的银子付了。”
秦问不语。
老板不禁怒上心头,骂道:“我一眼就看出你小子是来吃白饭的!大过节的骗老子的钱!来人,给我打!”他话音未落,身后正在煮面的喽啰便一拥而上,将秦问按倒在地上,一面踢,一面打。
老板心中仍不解气,道:“让他把吃我的都吐出来!”
喽啰们连声附和,打得更加起劲了。
秦问揩去鼻子和嘴角的血,只感到腹中翻山倒海,“哇”的一声,忍不住吐了一地。身上的疼痛亦戛然而止。艰难地支撑其身体,抬头,是一张久违了的熟悉面孔。
白衣素面,气宇轩昂,段峰依旧如往日般意气风发。而他,却只能伏在他的脚下,在他的俯视下,默默地承受着那来自于内心深处的狼狈。秦问极力忍住苦涩的笑容,原来到了今日,经受得太多,这狼狈已变得麻木,他已不再为之痛苦。
秦问在段峰的搀扶下艰难地爬起身来,却一个踉跄险些跌倒。段峰注意到他身边躺着的一根木棍,似乎意识到什么,便俯身捡起木棍,放到秦问手中。秦问头也不抬,两手以木棍为支撑,含腰站立,欲抬脚离去。
段峰忙开口道:“若是方便的话,不如到对面的酒家一聚。”
秦问垂着头,哑着嗓子,道:“不方便。”
“兄弟。”段峰的声音里带着令人心酸的苦楚,“念在曾经,是兄弟的份上。”
秦问的嘴角微微抽动,他强忍着即将热泪盈眶的冲动,胸中一闷,呕出一口鲜血来。
段峰无言,掏出钱袋打发掉面摊的老板,一把夺过秦问的手杖,拉着他径自走向对面的云来酒家。
秦问望着满桌的酒菜,却不复方才的食欲。他用袖子揩去嘴角的血迹与灰尘,本能地去拿段峰身边的手杖。
段峰没有阻止,只道:“你看起来身子大不如前了。”
秦问握住手杖,沉声道:“没事,老毛病了。”他的语气像极了一位年过七旬的老人,于夕阳之下,平静地诉说着一生的苦难与幸福。
段峰看着秦问沾满泥泞的裤脚,想起他随他走来一颠一颇的模样,心中一痛,道:“是因为那天……”那天,恍若昨日,却已去经年。段峰不由得黯然。
“那天,若不是你,我也不可能活到今日。”秦问蓦然一笑,道,“我欠你一条命,你随时可以取回。”
“何必说这种话?”段峰微微蹙眉,低声道,“不管你如何想,我心里,始终是把你当成知己,当成兄弟的。”
秦问心中充斥着一种近乎于震撼的感动,面上却依然是止不住的苦笑,“既然是兄弟,便成全了我的心愿吧。这样活着,与死有什么分别?”
段峰摇头苦笑,道:“这些年,你去了哪里?像是人间蒸发,谁也找不到你。”
“天南地北。”秦问道,“却不料,兜兜转转,还是回到原点。”
“此番重遇,许是天意,亦是你我兄弟缘分未尽。”段峰起身为秦问倒上一碗酒,举杯道,“干了这碗酒,当是还了上天的恩赐,以后咱们还是兄弟。”
秦问接过酒碗,凝视着酒中自己的倒影,道:“有件事,我一直没问过你,你有没有真正地相信过我?”
段峰默然。
秦问却不由得大笑,“兄弟,兄弟!”言罢,端起碗一饮而尽。
段峰无言,唯有同饮。
秦问坐直身子,望向段峰,收起笑容,郑重道:“我也一直把你当成兄弟。这辈子,不管发生什么,你都是我的兄弟。”他闭上眼睛,耳边响起一声巨响。
良久,他扔掉手杖,掸去身上的灰尘,睁开眼睛,面对空荡荡的桌子,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五日之后,正逢七月十五中元节,秦问取出经过几日精心打磨的宝刀,披上一件黑色的斗篷,与流云一同登上了天柱山。
月下,秦问回头望向尾随流云而来的一行黑衣人,道:“你们知道今日要去做什么吗?”
众人齐声道:“为主人效命。”
秦问的目光越过众人,投向那个当日将他推向万丈深渊的陡崖,漆黑不见底,吞噬着他早已残破不堪的心。他微微摇头,笑道:“我要的不是你们的命,而是山上所有人的命!”他的声音没有丝毫温度,如若出于鬼魅,“不留活口。”
“不留活口!”
秦问闻声回头,望着天柱派门匾下的肖苍海及其一众弟子,笑道:“是时候了,是时候争个你死我活了。”
秦问单手持刀,施展轻功,直向肖苍海刺去。肖苍海亦举剑迎敌,二人迅速缠斗在一起。与此同时,流云带领黑衣人与天柱派弟子展开激战,杀意浓烈。
肖苍海身为掌门,武功曾得前任掌门真传,加之其年过半百,功力自然深厚,不容小觑。他所施展的是天柱派独传剑法,剑法精妙,威力极强。而此时的秦问已得杨天池传授全部七煞三绝,自然不同与往日。二人可谓实力相当。
另一方面,似乎便不是这样势均力敌了。天柱派虽说弟子众多,但武艺参差不齐,高手尚在少数。而流云手下的黑衣人,个个训练有素,武功诡异,往往于不经意间置人于死地。不久,天柱派便处于下风。
秦问见势头逆转,得意之余,另一只手忽而出剑,直刺肖苍海面门而去。刀剑合一,威力倍增,肖苍海亦渐处下风。秦问似乎早有必胜的把握,运功集刀剑威力于一体,趁肖苍海不备,迅速出击,鲜血四溅,染红了他的眼睛,抬起头来,却是一张熟悉的,本不该出现在此刻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