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哪里?
她被这个问题唤醒,昨晚开始的宽慰感已经变成了莫名的极端恐慌。他那一侧的枕席已经变得冰凉。淡蓝的黎明天光从窗帘周围的缝隙透进来——他在离开时甚至没有把窗帘拉开,是希望她能睡得更久。这样的事情在已经足够反常的之前半个月也是没发生过的。
她从床上起来,赤足站在地毯上,到旁边的椅子上去拿自己的睡裙。穿衣镜中照出她微微泛光的身体,她看了一眼,背过身去,套上睡裙。
几个小时之前,她跪在这同一面镜子之前,臣服于他久违的索取和统治之下。她还记得他灼热、贪婪而强势的双眼和蛮横得近乎粗暴的爱抚。那时她将这理解为危机解决后的释放,现在看来那是一种误读。“诀别”这个词不合时宜地浮现在她的脑海,她强迫自己无视它。门外有什么人轻轻走动、交谈的声音。
她点亮桌上的油灯,才看见灯下压着的纸张。她将纸抽了出来,手指止不住地微微颤抖。展开纸张,是熟悉的路易的整齐字迹。没有抬头,结尾只有潦草的签字,明显是写给她一个人的。
“现在才告诉你,是我的错。你看到这纸条的时候,我已经在前往南方、与诺恩堡交战的路上。我不想给你任何阻止我的机会,因为我怕你为了保护我而离开我,而这场战争是唯一保证我们永远在一起的机会。
“这一去可能要几个月的时间,只能拜托你为我再一次摄政。我已经拜托雅各帮助你熟悉这些天的变故,内阁也都为你做好准备。之后都是你做过的事情,对你来说并不难。
“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我也拜托了保罗和海伦娜照顾你。我会很快回来的,之后就没什么要担心的了。
“我爱你。”然后是签字。
有勇气开始一场战争,却没有勇气当面跟我道别么?
恐惧和愤怒瞬间侵夺了她的理智。她将信压回灯下,走向门口,拉开房门。门外是端着盥洗用具和衣物的女仆,看来刚刚到达,因为她突然开门而惊讶。透过栏杆,她看见保罗在底层的门厅中等着。她从一位女仆的手上拿下外裙,草草系上,走了两步,又回来从另一个女仆手上夺下披风披上,快步走下楼梯,背后一片女仆的惊呼。
“他走了多久了?”她问保罗,脚下还有四五个台阶。
“离开皇宫已经有两个小时了,”保罗答道,“您是追不上的。”
伊蒂卡没有理会,快步越过他,推开大门,跑了出去。
当她感到寒风和脚下的雪地的时候,马厩已经就在面前。保罗的声音就在身后,她推开马厩的卫兵、马夫,解开自己最熟悉的马的缰绳,匆匆爬上马背,一夹马腹、一抖缰绳,马便奋蹄越过栅栏,从还开着的皇宫后门疾驰而去。
即便她能追上,也已经没办法阻止他了。无论她现在做什么,战争已经开始,不决出胜负不会结束。她只是无法原谅,他竟能隐瞒这样长的时间,也没有和她当面、看着她的眼睛好好告别就这样离开。
其实也并没有什么无法原谅,她只是担心再也见不到他。
脸上的泪水很快结冻,她单手擦净,拂开遮住脸颊的散发。没有系紧的披风很快被风吹走,她也顾不上停下来捡,甚至没有回头去看。城门的卫兵命令她停下来接受盘问,她也不加理会,策马一跃而过。
往南的大道笔直向前、直到丘陵之间。清晨渐亮的阳光照亮行进的军队,高擎的黑底金十八针松旗猎猎飘扬,被近卫的枪盾松针旗围绕。伊蒂卡没有停顿,直奔十八针松旗而去,直到她接近军队行列时,才放慢马蹄,免得打乱了行进士兵的秩序。
那旗帜越来越近。她在骑兵之中一眼看见她的男人,黑色毛皮披风下脊背挺直,黑色战马高大强壮。只是他的背影便威仪堂堂,比在宫廷之中更加放松而自信。他听见与行伍并不协调的马蹄声,回过头来,却并不显得惊讶。他对身边掌旗的红发少年说了什么,然后独自从军队中离开、到她身边来。那少年喊出了口令,队列并没为他停止。
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带着他的体温的披风已经披在她背上。他顺势将她拢进怀里,低头轻吻她的嘴唇。她被寒风吹得冰冷的身体在他的体温下慢慢融化,泪水无法遏止,让她看不清他的脸。
“别哭了,我的赤足公主。”他脱下手套擦着她的眼泪,笑道。她终于看见他带着宠爱、恋恋不舍和淡淡的促狭的笑。
“我是为你而战。你要笑着祝我凯旋才对。”
她勉强笑出来,眼泪却止不住。她又怕这样让他觉得担心、难过,就尽力忍下眼泪,却还是止不住微微抽噎,再说一个字可能都会再哭出来。而他也不强求什么,只是轻轻梳理她的乱发,系上她披风的系带,说,“乖乖地等我回来。”
“要好好的……”她的后半句话又被他的吻堵了回去,并没有说出来。他却只是笑着点点头,给她罩上兜帽,掩好披风,就去追赶他自己的旗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