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在时，她从没想到自己有这样身不由己的时候：被软禁了一个半月，雅各去世时在霍斯特面前哭着哀求都不被允许参加他的葬礼，而现在调查尚未有任何结果，她又必须要离开了。

女仆拉开拉格斐厅的大门。伊蒂卡一抬头，看见霍斯特站在台阶下面，笑着向她致礼。她还记得雅各死的那天，面对她的眼泪和哀求，他那状似忠厚的哀伤和同情，和裹在重重安慰与理由之中、从不动摇的“不行”。

她在脸上挂上得体的微笑，看了身边的海伦娜一眼。海伦娜会意，从身后的衣箱中取出一个卷宗，交到她手上。伊蒂卡接了，向霍斯特走下台阶。

“请允许我陪您到马车去，”霍斯特说，伸出他的臂弯。伊蒂卡挽了上去，看着海伦娜快步离开。伊蒂卡微微回头，正看见女仆将拉格斐厅的门关上。

突然觉得自己像是被从家里赶出去、而再也不能回来，她立刻就要哭出来，但忍住了。她转过脸来，再不看拉格斐厅，反而笑着对霍斯特说，“我猜您大概会来送我，又恰巧找到了这个，就当是对您这段时间的照顾的谢礼——我想这对您应该非常重要。”

她将那卷宗递给霍斯特，看见封口上路易的签字，转开目光。显然，霍斯特也看见了。

“哈，这倒是个惊喜。”霍斯特说。“您和路德维希皇帝那‘秘密宝藏’中的一部分吗？”

“不是。”伊蒂卡说，“请等我离开之后慢慢享用吧，我并不想看见您了解某些事实之后的神情。”

“看来我的表情是会不太好看了。”霍斯特笑道，“不论怎样，了解事实总是好的。万分感谢。”

伊蒂卡笑笑，没有回答，看着霍斯特把那卷宗装进外套内侧的口袋里。

他们经过了议事厅、古登堡厅和海格厅。伊蒂卡没有办法去注视这些地方，即便这可能是她最后一次有机会这样做。

“我听说，您一直都不相信路德维希皇帝已经去世。”霍斯特说。“我是为了您着想——您该放弃了。您即将出嫁的消息已经传遍每一个角落，他只要还活着，早该回来了。”

“您就是为了要对我说这些么？”伊蒂卡反问，尽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海顿广场就在前面，她看见沃尔菲和安雅在那里等她，两人之间隔了很远，互相无视。

“我的意思是，”霍斯特说，“……我听说维戈瓦卢亚是一位强悍的、值得爱慕的骑士。趁着您心里那空洞还能被填上，就找个值得的人塞进去，……免得那变成什么填不满的怪物。”

安雅已经就在面前了。

“祝您幸福，”霍斯特说。

安雅的笑容温暖而慈爱。“我亲爱的妹妹，”她张开双臂，“你不知道，看见你能再获得幸福，我有多么开心。”

伊蒂卡笑着拥抱安雅，在她耳边说，“能不用再看见您，我也非常开心。祝您和霍斯特公爵，彼得爵士，还有别的什么人，幸福地生活下去，直到永远永远。”

她听见安雅笑出了声。“那么，愿你的丈夫像路德维希对待我一样对待你；愿你也同样身处王后之尊位，却只有无尽的等待，眼睁睁地看着他的爱全在别的什么情妇那里。可惜，他大概不像路德维希那样有个过于诱人的妹妹。”

两人笑着分开，伊蒂卡忍住扼住安雅喉咙的冲动，安雅甚至为她整理了头发和项链，然后拉着她的手，到马车旁边。沃尔菲扶她上车，她“依依不舍”地望着霍斯特和安雅，挥手告别。她看见沃尔菲上马，听见他下令出发。

海顿广场上，人群正在聚集，准备迎接永昼节前最后一个日落，即便现在刚过正午。已经有歌声响起来。伊蒂卡想起几年前的春分，她和路易被沃尔菲拉进广场的人群中一同欢庆。那欢乐恍若隔世，仿佛再也不会出现在她的生命中。

可当车队驶近那些人群，她才发现，那并非全是前来庆祝的市民。那是她从未见过的大群流民——如果他们还不是乞丐的话。他们瘦削、衣衫褴褛而污脏，双目空洞而面无表情，身边坐着大声哭喊的、瘦骨嶙峋的孩子。她听见了高声的叫骂，并没听清那骂声针对谁，也不敢深究。沃尔菲骑马出现在她车窗外面，将流民挡在他的外侧。她解下自己的钱袋，打开窗子，让沃尔菲给卫兵拿去施舍。

沃尔菲接了，吩咐了骑在他身边的卫兵，又对她说，“有需要的话随时告诉我。”

“见到维戈之前应该没别的事了，”她说。他答应了，既没有失望，也没有惊讶。

她相信他明白了。他在那字条上说，只要她想，他可以随时带她走。如果她不想走，维戈也许是可以为图灵根争取的同盟。她能感觉到，有某些事情沃尔菲自己知道，却在顾虑而没有告诉她。她决定等到见到维戈再说：那毕竟是唯一一个在路易取得全面胜利之前，能使他坐下谈判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