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子。

安雅在自己的床上，裹着被子瑟瑟发抖，轻轻啜泣。即使拉开窗帘，房间里也一片黑暗，淡淡的极光只是让黑暗显得更加浓稠。

神啊，您能掀起那垂帘看上一眼么？

他在您面前发誓要终生爱与珍惜的人是我啊。

她的脑海中不停地闪回与路德维希和斐德莉卡相处的记忆。她不愿相信自己是自作多情，而路德维希那些让她感到不适的行为却无不在提醒着她这一点。她想起斐德莉卡对她的那些善意的举动，现在却觉得都像是虚伪的阴谋，为了隐藏他们的肮脏勾当而戴起的华丽面具罢了。

所以早就属于别人，一开始就不能娶她吗。

所有的这些都是精心设计，包括那些情妇，包括安雅自己，用来掩盖他们的无耻。然而路德维希还没有阴险到可以让行为完全背离自己的内心——多么嘲讽啊——才让他的真心有迹可循。

她们都知道吗？她安雅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吗？

海伦娜是真的了解，还是自做聪明地炫耀那微不足道的优越感呢？夏洛特那看似豁达的置身事外，是知道真相而已经不抱希望，还是单纯的不计得失呢？

她又想起了康斯坦丁。那孩子只在去年的长夜节见过路德维希一面，就知道“比起你们，他对斐德莉卡公主还更在意一些”——他怎么就知道呢。

她的眼前似乎出现少年那微微有些愤怒的脸。

他那时在试着拯救我，而我只是笑他幼稚。

但是现在怎么办呢？她不能把这件事说出去，因为首先被嘲笑的人会是她自己。而路德维希，既然已经用她们的爱为代价来掩盖，大概是不会因为顾惜她的生命而任由这件事走漏风声的。

可他怎么能对这都视而不见，全不回应呢。

她就要哭出声来，有人敲门，她慌忙擦净泪水，用尽量平静的声音答应了。窗外的天还黑着，几乎看不出时间。

女仆开门进来，说，“陛下，已经八点了，芭芭拉女士——”

安雅一惊，正想赶快躺下来，好用被子遮住大概已经浮肿的面颊，芭芭拉的声音已经传了进来：“她不会介意就这样见我的，请您先离开吧。”

当那位看起来慈祥得体、年岁却已经不轻的女士走进门来时，安雅刚刚躺下，并没来得及拉起被子。

鞋跟的声音径直到了床前，床边的灯被那位女士手里的蜡烛点亮，安雅正把被子拉过头顶，却被一双精心保养却有些过于丰满的手轻却执拗地拽了下来。

“我都看见您坐着了，怎么又躺下了？”芭芭拉欢快的声音说着，“都这时候了，您怎么能还在床上呢？”

“我身体不舒服，”安雅说，“请您让我多躺会吧。”

“让我看看您到底是怎么了，我可怜的皇后陛下。”芭芭拉像哄一个婴儿一样说着，凑了上来。安雅终于放弃了遮脸的努力，躺在枕上，委屈和挫败一同涌了上来，她哭出声来。

芭芭拉没再说什么，静静地拥着她，等她哭完，用那双简直比丝绸更细腻的手擦去她的泪水，才说，“有什么话就和我说说吧，现在没人在这里。”

望着芭芭拉那湿润的绿色双眼，安雅张张口，几乎又哭出声来。那些事在她是没办法说出口的，就算想起来都觉得太过下贱。她试图劝服自己，只要后冠还在，就有机会，但她的内心并不在相信。

她只得忍住哭声，笑道，“我想家想得不得了，还好您来了。”

芭芭拉望着她，长出了一口气：“为您没什么事感谢神！您真吓着我了。真的没有别的不舒服？”

安雅摇头，芭芭拉又问，“我听仆人说皇上昨天还来过，是因为他——？”

“没有，什么都没有。”安雅急忙否认道。“您也知道，我偶尔还能见到父亲母亲，但是像康斯坦丁就完全没有机会。我也不知道他在忙什么，让他有时间来看看我吧。”

芭芭拉答应着，又笑着说，“既然没事，就快起床吧？今天还要去看望安吉莉卡女士呢。”

夹杂着厌恶和愤怒的感觉涌上来，然而安雅什么都不能表现出来，只得恹恹地下床。芭芭拉将梳洗的女仆们唤了进来，对安雅道，“我知道您不开心。我们现在看起来是输了，但我们从一开始就赢了啊——您只需要一个男孩来确认一下您的胜利而已。所以请端起胜利者的姿态，去施舍您的善意吧。要知道，您才是皇后，整个宫廷都是您的。”

整个宫庭都是我的，皇帝也应该是我的。

安雅梳洗停当，踏上马车。不多时马车在利拉宫门前停住，车门刚开，撕心裂肺的哭声扑面而来。

即使这只是加重了她的厌恶感，安雅还是赶忙下车，上前查看。

安吉莉卡只穿着睡衣，正披头散发地倒在雪地上痛哭，周围的侍女正扶她起来，她却不肯。安雅命仆人强行把她送回去，安吉莉卡听到她的声音，竟挣脱众人，膝行到安雅脚下，双手抓着她的裙角，抬头看着她。散乱的栗色秀发里露出的那张脸，憔悴以至如同鬼魂，苍白、疲惫的脸上，双眼已经肿而没有神采，依然汨汨流着泪，干燥、单薄而苍白的嘴唇颤抖着，竟抽噎地说不出话来。

是孩子出什么事了吗。要不然是什么呢。

再多的厌恶也变成了可怜。或者说，同情。安吉莉卡看来像个弃妇，安雅自己不就是个实际上的弃妇么，虽然没人看得出来，虽然从还未开始时就已被抛弃。

安雅半跪下来，抱住安吉莉卡，把她冰冷的手揣进怀里。“不管怎样，身体要紧，快回去吧。冻坏了以后还怎么办？再生也没办法了。”

安吉莉卡反握着她的手，在她怀里颤抖着，终于说，“皇上……皇上让，让把孩子，带，带走了……见不到了，见不到了，陛下……”

狂风吹得雪花散乱着飞舞。

“陛，陛下，求求皇上，陛下……几个都，几个都跟我们没关系……等到大一些了不行吗……陛下……”

安雅抱着她，努力把她从冰冷的雪地上带起来，仆人们忙过来帮忙，把她从安雅身边拉开。她还是很虚弱，很容易就被带走了。

“求求他吧，陛下……要不您也一样，就算为了您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