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城墙上悬挂的红冬青旗在凝滞空气中的一丝微风下略略展开,还没现出冬青徽章,便又无精打采地垂了下去,如同融金中的一丝凝血。
磨刀的声音停了一秒,又响了起来。少年背对阳光坐着,红发灿烂如火焰。他磨着手中的剑,一言不发。
康斯坦丁原本就不算多言,而这大部分是因为他自觉年少,想要以寡言显得稳重一些。当他们刚进入哈布斯堡领地、征服的是南方联军和某些五代以上才能和他扯上关系的亲戚时,他就常常因为胜利的欣喜而话多起来,甚至讲奚落对方败兵的笑话,直到他们到达艾尔丁,面对利奥波德侯爵麾下的守军。康斯坦丁的父亲与兄弟的军队。
路易没有想到康斯坦丁会要求作为普通骑兵出战,但在确认之后,还是允许了。那场战斗不值一提:两军在野外对决,艾尔丁的守军不足以补偿已经几次败绩的南方联军那低落的士气。康斯坦丁的哥哥们战死,利奥波德侯爵在乱军之中被戴着全盔、只有皇帝卫队标识的康斯坦丁生擒。
那时利奥波德被单独看管在一顶帐中,路易正听着麾下将领的汇报,康斯坦丁在门口静静等待,直到别人离开。门帘刚刚放下,康斯坦丁就匆匆上前,对路易说,“我这样也算是有了军功,对吧?能不能凭这个,求您免去父亲削爵以上的处罚?”
那少年满脸殷切,眼里还有泪水。在路易就要答应他的时候,门帘又被掀开,卫兵进来急报,说利奥波德侯爵自尽了。
康斯坦丁闻言跑了出去。路易叫了军医,自己也匆忙到囚禁利奥波德的帐篷中去。
康斯坦丁坐在地上,脸上、手上和衣服上都是血液,远比他在刚结束的战斗中弄到身上的多。他正徒劳地想要压住利奥波德颈上的伤口,然而血液依然汨汨而出。那个路易熟悉的、将绅士派头和家族荣耀放在第一位的文官并未能像一个骑士一样死在战场上,而是毫不知情地以并非光荣的方式死在爱子的怀中。
利奥波德被葬在离诺恩堡城不远、哈布斯堡的家族墓地中。在下葬时,路易对康斯坦丁说他可以离开,康斯坦丁毫不犹豫地摇头,说,“我确实是为了在那一刻保护他才会跟在您身边。但我在进入卫队时立过誓言,不想半途而废。我也还有别的目的。”
见他并没有说下去,路易便没有再问那别的目的是什么。然而从此康斯坦丁再不多言语,旁人胜利的欢呼全都与他无关,与他有关的只有作为卫兵和掌旗官的职责。
利奥波德死时,艾尔丁正要进入长夜。北方联军在艾尔丁城休整、度过长夜,在再度天明时继续向南。又经过两个多月的战斗,北方联军兵临诺恩堡城下。
此时南方联军的兵力已经在不多的战役和分割歼灭中消耗大半,余下的大部固守诺恩堡城,另有数量不多的乌尔姆军与小部分图灵根军团在东南方交战。攻下诺恩堡城,意味着发起战争者的失败,和主要战斗的结束。
然而诺恩堡城是南方仅次于达斯塔特的波恩的大城。无论攻打,抑或围城,只要菲德·哈布斯堡决定顽抗,对城中、城外乃至整个南方的平民的影响都不可估量,而他的投降或者失败不可避免。因此路易派出使者,开出了非常优厚的条件——诺恩堡不须赔款,诺恩堡公爵改封哈布斯堡家旁支,菲德本人享受侯爵的待遇直至去世、不会受到任何罪名——前提只有诺恩堡立刻开城投降。使者在天没亮时就进城,现在即将日暮,却还未归来。
太阳终于落山,磨剑的声音停止了。路易听到康斯坦丁说,“您不用指望太多。菲德是不会直接投降的。”
“为什么?您很了解他么?”路易问道。
“……也不算。但哈布斯堡家的人,全都把荣耀看得太重。”康斯坦丁苦笑。
天色渐暗,路易已经决定不再等待、开始布置攻城时,城门开了,不久之后,使者回到营地,没有说菲德公爵是否接受条件,而是将菲德公爵的书信交给路易。
那信封上的字迹整齐而堪称娟秀,背面的封印细致妥帖,却让路易有一丝来历不明的不安。路易拆开封印,拿出信纸。
菲德同意顽抗只会给他的领民带来灾难,也明白失败是迟早的事。然而这场战争事关哈布斯堡家的荣誉,作为骑士的他也不能在从未亲身战斗时就放弃自己发动的战争。
因此,经过半日的思虑,他认为,一场他与路德维希皇帝之间的决斗是造成的伤害较少,最为合乎骑士精神,也最能彰显神的意旨的。如果菲德胜利,北方联军退军,哈布斯堡家获得完全的赦免,然而诺恩堡仍将接受路德维希皇帝的统治。如果路德维希胜利,诺恩堡将立刻开城,哈布斯堡家听凭皇室处置。
信使仍然在路易的桌前等待。路易抬起头来,对他说,“请您明早再去诺恩堡一趟,告诉菲德公爵,我接受他决斗的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