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漪,不要这样,你怎知缘分已断?若你说不断,就可不断。除非,你竟是,嫌我……”扬灵痛苦地说。
“不,我何曾嫌你,如果可以,我愿意生生世世,千山万水与你长随。”一个声音在旋漪的心里说,“但我不能啊。我只知道如何于你是最好,便是我离开,让你忘了我,让你毫无顾忌地去过好生活。你现在伤心,但慢慢的,这一切就会被淡忘,旋漪就会被淡忘,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而我只在心里注视你,思念你。啊,这样便好了,我便放心了,我便无虑了。何必要拦我,让我在见到你的每一天,都心有芥蒂。如果不纯粹了,纵然四目相对,终是石人木偶,何苦呢?”想了这些,旋漪的面容更凝重了起来,喝道:“这里是佛门清修之地,施主何必在此喋喋不休?再如此,恕贫尼无礼了。”说着,便一下自从蒲团上站了起来。
众人都惊讶地看着旋漪。她却躬身,对着泠梧行了个礼,在那一瞬,泪水已经要夺眶而出了,她强忍住了,便冷冰下来,走至月印师太面前,说:“望师父恕罪。请师父让执事来,请他们出去吧。”
月印师太柔和地点了一下头,亲自走过来说:“施主,了尘心已至此,诸位便要不勉强了,让她清净吧。”
泠梧含着泪说:“寂寞伴清风,师太真是识天机的有道之人。但妄请师太怜我这做长辈的一点私心,劝旋漪回来吧。她父母也不知此事,若知了,也定要伤心的。出家人以慈悲为怀,何不就发此善念,让我们家人团聚呢?”
“阿弥陀佛,出家人以宇宙大化为家,已在家中,何必求家?”
“你这师太却是好辩的。那我问你,已在家中,何必出家,你又作何解?”湄儿气愤地盘诘着。
“这位施主所言甚是。处处是家,何曾出,何曾入?只是痴心者,妄念者,要分出个里外来。若痴心不灭,妄念不息,何处有家?既没有家,便是出家。若有了家,便无是出无是入了。”月印微笑说道。
“你缠来绕出说这么一大通,让人听不懂,故作什么玄虚?”湄儿不耐烦地说。
“玄而又玄,虚之若虚。施主听不听得懂,无妨,二十六年后,老尼与施主还有一段缘分哩。”
“我与你有什么缘分,你难道也要蛊惑我出家?”湄儿哂道。
“施主莫非忘了贫尼与施主的四句判词?”
“你休拿这半文不白的破诗来诓我。旋漪姐姐就是信了你,才投了你门下。想让我相信,哼!”湄儿不屑地扬起头。
而泠梧的心却紧张起来,忙说:“小女狂妄,师太莫往心里去。只请问那四句判词是什么,当时我未在意。”
月印笑一下说:“在不在意,只是不信罢。你且听着:情迷终须悟,十载一纸空。江湖飘孤影,冷月照危城。”
泠梧听了,正不知何意,思量着,低头不语。而湄儿满不在乎地说:“什么破诗,连韵脚都对不好,休说灵验了,我只不信它。”
“信不信,是随缘,老尼也不勉强。世事多如此,是勉强不来的,硬要如何,反倒堕入窠臼了。”月印也不恼,和气地说。
而当湄儿与月印辩时,扬灵却始终在旁边琢磨月印前一番出家的话,忽然,他似有所悟解了,也不顾这边争论,上前几步,走到旋漪身后说:“你的心意,我领了。你只是为我好,何曾放下过这份痴心?但我也告诉你,你若好了,我才放心,你如何不解我这心?”
这话正是在旋漪心中的啊!他明白了!果然是个知心人。旋漪的泪再也禁不住了,早落了下来,可她终是硬下心来说:“你如何乱揣测?我的心意你怎么会明白?你回去吧,我只在这里便是最好了。”末了,她加了句,“你放心罢。”
扬灵早已泪流满面了,说:“我也不会勉强你,只是你要知道,莫为这个缘故而舍了自己,否则,这辈子我也不会心安。你若真为我想,便要自己珍重,可明白了?”
旋漪的泪默默流着,但又不敢回身,让扬灵看见,只说:“我自会珍重,你也要多珍重,莫把我放在心上,只忘了我,便是最好。”
“这是什么话,我怎么会忘了,我只告诉你,你只在我心上的。”说到这里,扬灵已是哽咽不成声了。
“好了,你们快回去吧,莫在此长留,误了这里的晚课,便不好了。”旋漪下了决心,故作镇静地说。
木门,吱呀关上,似在斩断,一段如此缠绵的过往。轰然闭上,最后一抹夕阳,被无情地挡在外面了。
旋漪猛然回头。朦胧中,是暮色放下悲哀的面纱,如此惆怅。
晚风缭着檐上的铜铃,时而鸣响,时而寂下,时而再鸣响,却是余音流连。
泪水,一滴滴落下,在黑幽幽的石板上写出晶莹的花。
这便是结局了。她轻叹一声,双手合十。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她知道,她再也,见不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