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阳光从小小天井漏下，一点一点地，滴入方格子小窗里。

旋漪罢了手里绣着的罗帕，起身开了窗，痴痴地望着天井里那盆落了金丝的菊花。

它黄澄澄的，那么灿烂，宛如……

旋漪不敢再想了，她拿起那绷子，续着金黄色的线，继续绣了起来。

一丝，一丝，秋菊吐露着金线，又妖娆卷起，妩媚一笑，这是这盆菊花几日前的风姿，如今，只能在绣帕里铭记了。

秋气催人啊，竟是一刻也不肯停的。

可惜她又得回来了，回到这小小四方天井里，空对着寂寞清影，韶华岁月。

唉，她想父亲一定是知道姑父回来的消息，否则不会急匆匆便要她回去的。

父亲不喜欢姑父。她心里明白。尽管表面上和和气气的，但心里却压根儿瞧不起，只当他是个穷乡僻壤出来的乡巴佬，有幸暴发了，终改不了那泥腿子的穷劲。许多次，在父母灯下的叨语中，她听到过这些。

但是，父亲当年为何要把姑妈嫁给他呢？

这个疑问久久在心里，但是她不敢问出来，也没有人会告诉她。还有，关于家族的往事，关于祖父，这些都是谈论的禁区，从很小的时候起，她便知道，只要一问起祖父，父亲的脸色便会倏地一变，抿紧嘴唇，不说话了。

可是，为何如此呢？

父亲的脾气一直不太好。这也难怪，他总抱怨这辈子完了，读了数十年的圣贤书，到头来一场空了。家中本有许多藏书，旋漪小时候还见过，都盖着“澄水堂藏”的印，近来也日渐稀落了，只余下空空的架子。如今父亲也不读书了，只胡乱做些古董生意，有一拨没一拨的，撑着家口过活便是了。

只有一点倒好，父亲不会不许她上姑妈家，而且她一住几个月也不管。这样倒省了家里的米面，每次还会带回些衣裳首饰什么的，母亲也乐意。因此，旋漪总盼着能上姑妈家，脱了这牢笼似的天井和总也做不完的活计，能和姊妹们玩耍，倒是过得几日开心日子。尤其现在，又有了……

这种思念如丝，千丝万缕，理也理不清。本想放下，却又缠上。待解时，却已盘丝错节。

这两个月的记忆，片片如花，纷扬落下，似春林明媚，总让人心怡。但一挥间，花影散去，空对着冷轩窗，才知道，人已不在身旁。

一日须思念多少回，才抚得平心中的挂牵呢？旋漪不知道。回家已经五日了，她仿佛过了三秋，日日望着初阳起，夕阳落，却不知这苦思何时是个尽头。

有时，午后倦睡，梦便袭来，悄悄地，柔柔地，带着青草的清香。她如至幻境，举目是蝶飞双舞，她倨下身，看那一朵牡丹含苞，露华浓郁。

可是醒了，依旧什么也没有。

心结已成，待谁来解呢？

“素袂启明窗，

暖阁映初阳。

低头拾残梦，

点点是萧郎。”

她轻叹一声，目光又流向窗外。

秋日的明空在上，可落在天井中的只有区区一块，哦。

“小姐，小姐。”不知何时，小丫头玦儿窜进来了，脸上带着一丝诡谲的笑。

“玦儿，你做什么。我不在数日，你愈发没规矩了，怎么这样无声息地就闯进来了，生生把我吓了一跳。”旋漪抱怨道。

“哎呀，小姐，有喜事儿了。”玦儿拉起她的手说。

“什么喜事儿？”旋漪心中却是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