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三日后,夏府来信,传至展鸿堂。秦复启开看了,便啪啪撕碎扔下,不在话下。
这日秦复无事,待洗漱早饭完毕,便嗒嗒地往点墨斋来了。
路上的落叶已甚多,更有别枝袭来,横于道中的。秦复甚不悦,恰见几个小厮挑水浇花,便命他们裁断花枝,莫令侵于道路。小厮们噤不敢对,忙取大剪子去了。
秦复踱至点墨斋,进了小院,只见翠苔遍地,竹帘轻垂,倒是几分安静景色。未待进门去,听到读书声传来,便站在原地听着:
“孟子曰:‘以力假仁者霸,霸必有大国。以德行仁者王,王不待大。汤以七十里,文王以百里。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瞻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也,如七十子之服孔子也。’”
秦复听了这段,冷笑两声,想道:“终是那帮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的迂阔语,自己无力服人,称不得大,倒生生造出个仁义来。”
再往下听:“孟子曰:‘仁则荣,不仁则辱。今恶辱而居不仁,是犹恶湿而居下也。……”
“哼,这句便更可笑了。仁与不仁和荣辱何干?那些穷酸秀才未见有什么□□的。书呆子自有的想法,便认得真了。”听到这里,秦复也不顾了,打帘直接进去了。
正欲讲解的周闻韶见是秦复来了,先是一惊,随后放下书,略施一礼,说:“难得秦老爷来,我们正在上课,不曾备得恭迎之礼,失敬,失敬。”
湄儿,箫儿见父亲来了,不得不起身行礼,扬灵也照着行了。
“呵呵,倒是我搅扰了。”秦复笑着走过来,至扬灵案旁,随手抓起书本,“念的是什么书?”
“回秦老爷,是《孟子》。”扬灵见秦复来,心中似有物作梗,十分不悦,只是不敢显见,只得恭敬对了。
“听夫人说,薛公子倒是个惯会读书的。”秦复胡乱翻着那书,意味深长地看着扬灵说。
“不敢。”扬灵听出了他话中的刺,也不欲与他多言,只草草应着。
“你们满口的仁义道德,不知是嘴上说的,还是肚里认的?莫不要当面仁义,背后却是男盗女娼。”秦复盯住他,笑着问。
那目光似烙铁,炽在扬灵的自尊上,扬灵只得忍下,拱拱手说:“知得,便要行得。”
“好哇好哇。”秦复拊起掌来,“薛公子倒是个表里如一啊。”
“父亲,不知父亲此次来,有何指教?”箫儿插了上来,恭行一礼,问道。
见是自己儿子,秦复才稍宽些,漫漫地说:“无事,过来看看你们长进了未。”
“秦老爷,秦公子和薛公子都是卓才灵悟,加之勤勉好学,已大有长进。今已将四书五经大略通了,老朽心想,俟童试来临,让秦公子和薛公子去考府学,应无大碍。”周闻韶说。
“嗯,府学么,也可考一下,但也不必太过认真,把那时文背上几篇,也就有了。这些书么,略读读,考得上个什么举人进士便是了,若真把这言语认作真了,也便迂了。”秦复倒是谆谆地对箫儿说。
箫儿正待发言,湄儿却抢进来说了:“父亲的话,女儿便觉不妥了。读书又不是光为了考试做官,若为了考试做官,也不必读书了。”
箫儿听了姐姐的话,紧张地向秦复看去,只见秦复的粗糙眉头皱了。箫儿忙给姐姐使眼色,可湄儿却是一脸不在乎的样子。
“哈哈,我的女儿真是有见识啊!”秦复终于爆出一阵笑来,“这个理甚通。那些读了半辈子书才求得个功名的人,真是个傻,要做官,何必死死读书,走这独木桥呢?我便不曾读书,若想捐个官,满地都是有的。”
“父亲,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湄儿见秦复曲解了,正想辩解,可箫儿止住了她说:“父亲教训得是。我们读书,求通个文字,明些道理罢了。父亲经事多,懂得道理也多,有些也是从书上学不来的。”
“嗯。”秦复听了箫儿的话,应了一声,却对这个儿子有了些欣赏,心想,“倒是个会周全应付的人,比他哥的犟脾气好得多。”便问道,“箫儿,你几岁了”
箫儿答道:“蒙父亲问,孩儿虚龄十三了。”
“嗯,我十三岁的时候,已经将这运河跑了几个来回了。”
“父亲见多识广,自是孩儿所望尘莫及的。”箫儿垂目答道。
秦复和缓地看着箫儿,心意稍解。又看看湄儿,只见她还是愤愤不平的样子,心想:“这个丫头是个不顺人的,以后麻烦。”再看看扬灵,只见他眉头微蹙,似忍着什么情绪,秦复心里冷笑一声,“没什么弯弯肠子的生涩小子,成不了大事,我也可放心。”待心中都有数了,秦复便对周闻韶一拱手说,“周先生,打扰许久了,抱歉抱歉。”
周闻韶巴不得这一句呢,淡淡地说:“老爷来巡视巡视,也是理应。”
秦复说:“那我便先走了,你们继续讲吧。”说着,转身踱了出去。
待那一帘落下,众人才是长吐一口气,面面看着,却都不话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