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小姐可觉好些了?夫人让我送这些新衣服过来,表小姐看看,可有可心的?”
青萝端过那只紫漆方盘,上面齐整地放着几件桃红、银红、大红的春衫。
红艳艳的一片,如窗外的春景,但是与她无涉了。
她侧过了脸。
青萝陪着小心说:“表小姐没有中意的么?”
“我穿这些做什么?”她淡淡地说。
“过几日便是表小姐大喜的日子了,自然要穿些明丽点的衣裳,顺顺喜气喽。”青萝答道。
“什么,大喜的日子!”她的眼一下子瞪大了,“父亲难道还要把我嫁了?”
“这女大当嫁,自是当然的了。”
“不,我不嫁,死了也不嫁。还不够吗?还要送我去那样的地方?我们只当我死了,饶过我吧。”旋漪忽然歇斯底里地喊叫起来。
青萝闪着委屈的眼睛说:“表,表小姐,你,怎么可以这样说,为了你的婚事,夫人几晚上都没睡好,好容易,舅老爷才答应下来,夫人为你张罗,眼睛都熬红了。”
“这件事又与夫人何干?”旋漪缓下来,依旧是冷冷地问。
“是夫人向舅老爷提的亲,夫人难道没有告诉过表小姐吗?”
“我不知道。她要把我嫁给谁?”旋漪警觉起来。
“表小姐不知道吗?夫人是为薛公子提的亲。”
“啊,扬灵!”她一下子怔住了,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抓住青萝的肩,大声问,“你再说一遍,是谁?”
“是,薛公子啊。”青萝被吓住了,战战兢兢地说。
她听见了,确定无疑地听见了。是的,是他,是他!我要嫁给他,父亲已经答应了,姑母已经在张罗了,一切,触手可及了。那远在天边的梦,竟这样,不经意地飘然而落,落在她的手心里,只要一合掌,它便,真的是她的了。
真的么,这是真的么?她幻想过,企盼过,绝望过。她曾以为这是此生永远不可能的,但是,这是真的。
她已不知道,自己应该是喜,是悲。她一时还反应不过来。但是,当她反应过来时,不是满怀欣喜,反而,是一阵悲凉,涌上心头。
晚了。
如果早一个冬天,不,如果早一个月,一个月也不用,那么,她一定会认为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可是,为何偏生待到了此时,待到了此时!
她默默地走两步,在一张椅上坐下。窗外绮丽的春色只管流淌进来,也不管人的心情如何。
如何?她苦笑几声,随即大笑起来。
青萝不安地看着她:“表小姐,你怎么了,这大喜的事儿,你怎么了?”
她回过头,看着青萝,她怎么能解我的心事呢?无人能解的,只是一团乱丝,把心缠了。
她起了身,去床头,掂起那两把诗叶扇。叶子已失去光泽,只是澄黄依旧。诗文在,而写诗人在么?在,又不在。
她应该欣慰了。至少她知道,他心里是有我的,他是愿意娶她的。知道这点,便够了。她别无所求。不求与他白首同老,不求与他朝夕与共,以后自然会有别的人来与他共剪西窗烛,但,那不是自己了。
哦,错过了,就错过了。她要寻他,是因为她爱他。她要离开他,是因为她爱他更深了。
多么美好啊,值得她一生去回味了,何必在岁月中消磨呢?够了。
“青萝,你替我碾墨吧。”她终于抬起头来,
“表小姐是要写什么吗?”
“嗯。”
青萝到那书案前,取一块松墨,在端砚中加了水,细细地磨了起来。
青萝为她展开了一尺素宣。
她轻轻走到案边,提起了笔。宣纸冷素,似红颜命薄。她叹了口气,对青萝说:“你先出去吧。”
青萝看着她,似有些不放心。旋漪再说:“你出去吧,我要静一会。”
青萝这才去了。
万般愁意从笔端泄下:
“春已还,燕又喃,小阁飞花人倚栏。
东风依稀旧时面,谁管人间几覆翻。
欲随君归去,却已意阑。
情未了,缘已残,明月空照旧井阑。
断肠一声人去也,含泪两字为君传。
只与清风伴,莫待侬还。”
搁下了笔,她举目向窗外。
落花飞入,在宣纸上,点出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