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冲脱身要紧,当下也不去理他,从方孔中探头出去,两只手臂也伸到了洞外,手
掌在铁门上轻轻一推,身子射出,稳稳站在地下,只觉丹田中又积蓄了大量内息,颇不舒
服。他不知这些内力乃是从黑白子身上吸来,只道久不练功,桃谷六仙和不戒和尚的内力
又回入了丹田。这时只盼尽快离开黑狱,当下提了黑白子留下的油灯,从地道中走出去。
地道中门户都是虚掩,料想黑白子要待出去时再行上锁,这一来,令狐冲便毫不费力的脱
离了牢笼。他迈过一道道坚固的门户,想起这些在黑牢中的日子,真是如同隔世,突然之
间,对黄钟公他们也已不怎么怀恨,但觉身得自由,便甚么都不在乎了。走到了地道尽头
,拾级而上,头顶是块铁板,侧耳倾听,上面并无声息。自从经过这次失陷,他一切小心
谨慎得多了,并不立即冲上,站在铁板之下等了好一会,仍没听得任何声息。确知黄钟公
当真不在卧室之中,这才轻轻托起铁板,纵身而上。他从床上的孔中跃出,放好铁板,拉
上席子,蹑手蹑足的走将出来,忽听得身后一人阴恻恻的道:“二弟,你下去干甚么?”
令狐冲一惊回头,只见黄钟公、秃笔翁、丹青生三人各挺兵刃,围在身周。他不知秘门上
装有机关消息,这么贸然闯出,机关上铃声大作,将黄钟公等三人引了来,只是他戴着头
罩,穿的又是黑白子的长袍,无人认他得出。令狐冲一惊之下,说道:“我……我……”
黄钟公冷冷的道:“我甚么?我看你神情不正,早料到你是要去求任我行教你练那吸
星妖法,哼哼,当年你发过甚么誓来?”令狐冲心中混乱,不知是暴露自己真相好呢,还
是冒充黑白子到底,一时拿不定主意,拔出腰间长剑,向秃笔翁刺去。秃笔翁怒道:“好
二哥,当真动剑吗?”举笔一封。令狐冲这一剑只是虚招,乘他举笔挡架,便即发足奔出。黄钟公等三人直追出来。令狐冲提气疾奔,片刻间便奔到了大厅。黄钟公大叫:“二弟
,二弟,你到哪里去?”令狐冲不答,仍是拔足飞奔。突见迎面一人站在大门正中,说道
:“二庄主,请留步!”令狐冲奔得正急,收足不住,砰的一声,重重撞在他身上。这一
冲之势好急,那人直飞出去,摔在数丈之外。令狐冲忙中一看,见是一字电剑丁坚,直挺
挺的横在当地,身子倒确是作“一字”之形,只是和“电剑”二字却拉不上干系了。令狐
冲足不停步的向小路上奔去。黄钟公等一到庄子门口,便不再追来。丹青生大叫:“二哥
,二哥,快回来,咱们兄弟有甚么事不好商量……”
令狐冲只拣荒僻的小路飞奔,到了一处无人的山野,显是离杭州城已远。他如此迅捷
飞奔,停下来时竟既不疲累,也不气喘,比之受伤之前,似乎功力尚有胜过。他除下头上
罩子,听到淙淙水声,口中正渴,当下循声过去,来到一条山溪之畔,正要俯身去捧水喝
,水中映出一个人来,头发篷松,满脸污秽,神情甚是丑怪。令狐冲吃了一惊,随即哑然
一笑,囚居数月,从不梳洗,自然是如此龌龊了,霎时间只觉全身奇痒,当下除去外袍,
跳在溪水中好好洗了个澡,心想:“身上的老泥便没半担,也会有三十斤。”浑身上下擦
洗干净,喝饱清水后,将头发挽在头顶,水中一照,已回复了本来面目,与那满脸浮肿的
风二中已没半点相似之处。穿衣之际,觉得胸腹间气血不畅,当下在溪边行功片刻,便觉
丹田中的内急已散入奇经八脉,丹田内又是如竹之空、似谷之虚,而全身振奋,说不出的
畅快。他不知自己已练成了当世第一等厉害功夫,桃谷六仙和不戒和尚的七道真气,在少
林寺疗伤时方生大师注入他体内的内力,固然已尽皆化为己有,而适才抓住黑白子的手腕
,又已将他毕生修习的内功吸了过来贮入丹田,再散入奇经八脉,那便是又多了一个高手
的功力,自是精神大振。
他跃起身来,拔出腰间长剑,对着溪畔一株绿柳的垂枝随手刺出,手腕略抖,嗤的一
声轻响,长剑还鞘,这才左足落地,抬起头来,只见五片柳叶缓缓从中飘落。长剑二次出
鞘,在空中转了个弧形,五片柳叶都收到了剑刃之上。他左手从剑刃上取过一片柳叶,说
不出的又是欢喜,又是奇怪。在湖畔悄立片时,陡然间心头一阵酸楚:“我这身功夫,师
父师娘是无论如何教不出来的了。可是我宁可像从前一样,内力剑法,一无足取,却在华
山门中逍遥快乐,和小师妹朝夕相见,胜于这般在江湖上孤身一人,做这游魂野鬼。”自
觉一生武功从未如此刻之高,却从未如此刻这般寂寞凄凉。他天生爱好热闹,喜友好酒,
过去数月被囚于地牢,孤身一人那是当然之理。此刻身得自由,却仍是孤零零地。独立溪
畔,欢喜之情渐消,清风拂体,冷月照影,心中惆怅无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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