壶碗轻磕桌面的响动之间,妇人盛好了仍有些沸腾的水。
嘶哑的声音响起,“丹姨……”
“醒啦,”那个被称为丹姨的人略带惊喜地放下垫碗的湿布,“来,我烧了点热水,起来喝吧,能下床吗?”
少年支起身,双脚拨着鞋子,凑合地穿上了下地。他坐在妇人为他准备的凳子上,刚端起碗,小半碗水就咕噜噜入了喉。
“哎哎哎……还烫呢、慢着喝。”丹姨见他如此饮水,急劝。
少年倒是不顾烫与否,亡命似的地将水灌完。他擦罢嘴角,长长地舒了口气,随即垮下肩膀坐在那儿,动也不动,眼神发直。
丹姨眼见他这副模样,忧心地合上眼,试探地拍了拍他的肩,“阿缨,是否,仍是那件事?”
“……嗯。”少年虽心下犹豫,但还是诚实地颔首。
“唉……怎么还在思索这事儿啊,早先不是与你说通了么?”丹姨得到少年的肯定后,语气中的不耐与揪心掺半,仿佛不愿再多言。
“不,”少年的眼睛有神了些,缓慢而清晰地吐出言语:“不一样,一切并不如您所言,这我怎么想透?”
或许是多次劝说收效甚微的缘故,丹姨已无耐心,猛地拍案,“如何不是?我早就告诉了你这一切都是子虚乌有!”
“有!”少年出乎意料地未被妇人的盛怒镇住,回头与她对视,咬着牙关。
“阿缨啊……怎么可能啊!”妇人皱了眉,为少年的冥顽不化怒笑了,“既然你说有,不妨讲一讲它到底怎么个有法!”
“我已说过多次,可您从未信过!”少年突然圆睁双目,向妇人喊叫。
“你所言非实,叫我怎能相信?”妇人侧了侧头,似欲与少年说理。
“怎么,我亲眼目睹,亲耳听闻,倒是不真了!”少年愤极,忽然发出笑声。
“你说房顶有人监看你,店里客人数次威胁你……”妇人又拍了下桌子,“可哪来那么多人无缘无故想要加害于你?况且,我也依你所言观察过,可是呢,屋顶上只有鸟雀,店里的客人仅是在寻常地吃饭歇脚。”
“丹姨,那就请您告诉我,若无这些,我的伤又是怎么回事?”少年指着头上的伤反问,转瞬又轻嘲地放下手,“罢了,多说无益,您未尝亲见,自然是不信的,就算有证据,您也不信。是我疯了,我疯了!”少年亦愤懑而失望,“您只须将师父的剑谱还我!”
“ 阿缨,”丹姨稍稍冷静了,与他对视,“你那算什么证据?有人指点你、窥探你,就是证据了?也许只是他们再寻常不过的举动了,你这人难道从这世上遁形了吗,别人还看不得了?这如何能将人定罪?”妇人瞪着眼睛,好笑地问,“你且告诉我,你算个甚么了不得的人物,让贾益害你?你拿他如何了,他要害你?也许他根本就对你不以为意!就算贾益想要欺你,他又怎敢?青天白日,官府脚下,岂可容他放肆?至于剑谱——”丹姨横下了心,“我不能给你,小小年纪,如何能长杀心!”
少年只是笑,他灰了心,神情不再激动,只是眉梢嘴角还有几分讽刺的哀怒之意挂着,下一瞬便转了语气,“我明白了,丹姨您快去歇息吧,很晚了。”
“你真明白了?”
“当真,实在是我错了,我不该心胸狭隘疑神疑鬼,”少年异常平静地复述着她之前的话,“屋顶上只是鸟雀,客人只是寻常落脚,贾益并没有没有加害于我,但,”少年一顿,将余下的话咽在嘴里。
“但什么?”
“没什么。”他面无表情。
“如此便好,但愿你莫要忘了今晚说过的话。”丹姨半信半疑地凝视着少年的眼睛。
少年此刻只是沉默地看着妇人的眼睛,良久才轻轻说出一个字,“嗯。”
妇人看到少年态度转变,终于放松了精神,疲惫的脸上露出欣喜的淡笑,“明白就好了,那我回屋了,你再好好休息休息吧 ”
她最终还是不放心,又叮嘱了少年一句,“别再想那些了,听丹姨的话啊。
门吱呀闭拢。
烛火舒曳,少年的身躯僵硬,瘫了似的,唯独眼里有神色相继变幻——
焦闷不安、无奈迷茫、哀恨痛楚、愤慨嘲讽一一挣扎而过。
他蓦地锁眉闭眼,死命晃着脑袋,试图悉数压下心绪。
够了,够了!
不论睁眼合眼,那些噩梦一般的景象,都像在他脑海里生了根一样!
够了!
他捂着头,涕泪狂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