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珞哭得累了,倒在慕容佽怀里怔怔地看着前方,无力地喘息着。眼泪无声地不停顺着面颊流下,湿透了慕容佽的薄衫,也弄潮了他的心尖。宁心丸的药效起来梨珞迷迷糊糊地睡去,一手却仍死死抓着慕容佽像攥着救命稻草一般不肯放手。南婆仔细替她掖好被子便出去了,留下慕容佽陪了梨珞一夜。期间梨珞梦里挣扎,他也细心安抚,万般心疼,竟是一夜没合眼。
如何才能让你解脱?我该怎么做才是真的对你好呢?到底是劝你放下,还是让你去报仇?是不是你报完了仇就能解脱,就能无忧无虑地去生活了呢?如果是这样,我愿意不惜一切代价站在你的身旁,陪着你,支持你,帮你报仇,让你得偿所愿,只要你好。
散着淡淡木兰花香的暖阁,罗帐红纱,再伴着醉人的酒香,饶是要熏得人意乱情迷。桌上尽是稀世珍馐,两人却都只是偶尔啄几口酒。碧云天一袭浅碧色的衣裙,外披一件薄纱,衬得肌肤如雪,身姿曼妙。只略施了些轻薄的脂粉,没有多余的配饰,装束简单,却自有一股清高淡雅的脱俗气质,精致的脸一颦一笑皆撩拨着人的心弦。只是对面坐着的人似是并不为所动。
碧云天淡淡地开口,呵气如兰,朱唇微启:“今日可见着她了?”纤纤玉指捉着一只空酒杯在眼前把玩,清淡中带着一丝妩媚。
“见了。”花瑢也不看碧云天,自顾自地斟酒,很是雍容高贵,却透着几分落寞。
碧云天心尖不自觉微微一动,放下酒杯,嫣然一笑:“她怎么样?”
花瑢想了想,对着碧云天笑了,但这笑又似是看着的不是她:“意料之中,却又有些出乎意料。”碧云天不禁心神微动,他从来不曾这般对自己笑过。这笑里面虽不能说带有多少情分,但是是带有温度的。他对我可从不曾这般温柔地笑过。碧云天自诩清高,不曾嫉妒过谁,但此刻她竟然有些嫉妒这个未曾谋面的女子,更好奇怎样一个人能只一面便打动眼前这个高贵傲然的人。
“怎么个‘意料之中’,又怎么个‘意料之外’呢?”碧云天问道,收起刚才的漫不经心,显得饶有兴趣。
“我料想她长大了,一定出落得很美,只是没想到是这般美——虽不似你长得精致美艳,却和你的美不同。她的美动人心魄,让人心疼。我又猜她一定恨极了我,我一靠近,她可能就要一剑杀了我……”花瑢双目里闪着光,这让碧云天十分不自在,她不曾见过他这般兴致勃勃地说起一个人,赞许她的美貌。即使初次见到号称“华都第一美人” 的她时,他也只是淡淡地赞许说她“确是个出尘别致的美人”,再无其他言语。
碧云天微微蹙眉,不悦的神情一闪而过,几不可察,又恢复到她独有的那种清淡高雅的笑容,似是不经意地打断花瑢:“结果呢?她向你拔剑了?”
花瑢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她只是愤怒,却不曾要伤我。她其实心里没有那么恨我,她只是委屈怨怪。”花瑢浅笑,似是为此感到庆幸,甚至心里带着些许的窃喜。
“也许……她只是因为你是世子,不敢和你动手呢?”碧云天做出推断,意要驳他那句“不曾要伤我”。好像这样说会让自己好受些。
花瑢轻笑一声,像是听了个笑话:“哼,她?若她真有意这么做,就是我父王站在她面前她也一样敢拔剑相向。”碧云天看着花瑢有些不解。花瑢顿了顿,解释道:“梨家的人即使弃了江山,也是高贵的王族,何况梨珞的身体里流淌的是两族王室的血。她的骨子里天生就带着王族独有的傲气,甚至不用后天去培养的。她可根本不会在乎我的什么世子身份的?”
梨珞是高贵的王族之后,即使梨家让了江山,那尊贵的血统、傲然的王族之气是无法改变的,是刻进她骨子里的东西。碧云天心中不禁有些失落。那我算什么呢?虽然被人誉为“华都第一美人”,但这一个虚无的美名又有什么用呢,说到底不过是个流落风尘的书寓,即使自己再清高,再洁身自好,到底还是个烟花女子。从前家中殷实,算个大家闺秀,可一经屠门之灾,自己便什么也不是了,微渺得都不如一粒飞尘。
“你要娶她?”碧云天问。
“你知道的,我和她自小就是有婚约的,可惜现在做不做数都不好说。若是能娶自然最好,我也少费些心力。若不能,我也不愿强迫她。不过梨木令牌我是一定要拿到手的。梨家的后人只剩下她,只有她才能用梨木令牌号令整个白华族。我要白华族诚心地对我俯首称臣,就必要护她周全,但仇也得让她报,所以我想,若你能帮我……”花瑢故意停下不说,等碧云天答话,左手静静转着右手拇指的碧玉扳指。
碧云天一声苦笑,似是嘲笑自己,又似是无奈:“你知道的,但你所求我是无一不应的。你要我怎么帮呢?”碧云天看着对面的人,他雍容尊贵,傲视着一切,是啊,有什么能逃出他的手心?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中,自己早就被他紧紧抓在了手里。
“我要你帮她进魏家,我知道魏轻尘答应过你,帮你进魏家让你报仇的。”
“反正我也要报仇,梨珞也要报仇,不如我和她合作,带她一同进魏家。我们一起,至少魏轻尘不会轻易伤她,魏怀德伤到她的几率也少几分。如此一来,不论是否真的能杀了魏怀德,都可以护得她周全。同时,她能得到更多魏家的讯息,说不定就取到了梨木令牌藏处的地图。你是这个意思,是吗?”
花瑢不答,只是笑着点头表示肯定。他笑得傲然,似是一切都尽在掌握,可惜他不知道将会有这么一个人让他费尽心力却永远无法把握。如果他现在知道,也许那个人就不会在这世上多呆一秒,可惜,没有“如果”。
碧云天抬头望着花瑢:“遇到我,也是你的计划?”
花瑢摇头:“不。认识你是个偶然,但既然认识,如果需要就会在计划里。”
“那梨珞呢?”碧云天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问这样的问题,到底是想证明自己比别人更有价值,还是希望有一个人和自己一样只能被利用。在他的心里,有利用价值的人才会有分量吧。
“梨珞嘛,一直在计划里,但到底还是不一样的。”对,她不一样,她是他要利用的棋子,一直都是。但他又忍不住心疼她,他还从未心疼过谁,他对这种感觉又讨厌,又一遍在心底里不由地窃喜。
碧云天看着花瑢的眼神,听着他这般说,像溺水的人刚要挣扎着浮出水面,又突然被人打了一闷棍,只能听天由命地任自己又重重地沉落水底,窒息,绝望,可笑。
原来如此啊,在你成就霸业的道路上,我不过是颗可有可无的小石子。只是因为偶然遇到我,恰好可以用到我,于是,你就顺便用了我。你可真是个残忍的人呢。在你的眼里,梨珞是重要的、有价值的;而我,其实连被利用都是顺便的吧。我却是心甘情愿巴不得你能用到我呢。也是,你是高高在上的王世子,我永远都得仰望着你。我本来那般骄傲清高,在你的面前,我却如此低微。可你,并不在乎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