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大清早,程昱故技重施,以借调人手帮忙为由又一次将冉初调到如意馆。冉初已经不需要小成子带路,熟门熟路找到昨天那间房。
程昱正等着冉初,一见冉初进来,立刻招手示意冉初走近,笑着拿起手边一张静物速写递给冉初:“来。师傅快看看徒儿可有长进?”
冉初随意一瞥,心中登时一震,连忙伸手接过速写细细端详。仅仅一个晚上,程昱的笔法技巧已经很是娴熟,加上作为画师本就具备的强烈的构图感,这幅速写看上去已经颇为成熟。要不是自己正是程昱的素描老师,冉初根本不敢相信这幅速写竟然出自一个刚刚学习素描一天的人之手。
程昱在绘画方面本就自信,此时看到冉初的表情,心中把握就更多了几分,含笑道:“怎样?”冉初终于将目光从速写上转移开来,偏头瞅着程昱:“看来在画画这方面,天赋真是太重要了。”
程昱笑着谢过,敛起笑意:“不过昨晚我也试着画过一副人像,虽然也是完全按照你所教的笔法技巧,但画像看上去总觉得哪里不对。”冉初道:“我看看。”
程昱点头,从一堆素描纸中翻出一张递给冉初,侧身站在冉初身后,跟冉初一起看那副画像。画像上正是冉初见过两次的小成子,小成子几乎日日跟在程昱身边伺候笔墨,程昱对他的相貌自然非常熟悉。可是正如程昱所言,画像看上去总觉得哪里不对。
冉初琢磨了片刻,道:“你的笔法技巧已经纯熟,画静物自然不在话下,但画人物和画静物还是不同的。”程昱昨晚遇此难题,百思不解,此时很是迫切:“有何不同?”
冉初道:“区别就在于人物的复杂程度远远超过静物。人物画像要想够逼真,画者必须对人的骨骼肌肉有基本的了解。因为人的任何一个动作和表情,都会牵动不同的骨头和肌肉。”
程昱茅塞顿开,连连点头。冉初当下摊开一张素描纸,边画边简要讲解了人体骨骼肌肉结构分布,又为程昱示范了一张人像素描。程昱全神贯注,连连点头,冉初刚一讲完已经跃跃欲试,主动提出为冉初画一张素描肖像,也好让冉初当面指点。
冉初依照程昱的吩咐坐好,只听程昱笔尖“沙沙”作响,画室之中重又恢复了沉静。闲坐无趣,时间一长,冉初不免走神,又想起了两天前潇微的事情。
潇微不是情绪外露的人,虽然遇到麻烦,却并没有终日愁眉不展,还是神色如常,一一处理着静怡轩上下的琐碎事务,冉初看得心疼不已,偏偏现在明知道潇微的困境,冉初却始终束手无策,这让冉初觉得挫败沮丧。
仔细想来,潇微现在最大的困难还是一个字——钱。要是在现代社会,对冉初来说,赚钱无非是出去带几个家教、干两天兼职的事,赚得也许不多,好歹能贴补一些。可深陷在这后宫内院,赚点外快却是难如登天,冉初想来想去仍然一筹莫展。
正在出神,坐在对面的程昱忽然敲了敲桌子,冉初回过神来,本以为是程昱已经画完了,正要起身去看,却见程昱手下仍然不停,边画便道:“怎么一直皱着眉头?”
潇微的事情虽然算不是秘密,冉初却也不想对程昱多说,只勉强笑了一下,敷衍地说了声“没事”,见手边摞着一沓程昱昨晚练习的素描纸,便顺势转移话题:“一个晚上你就画了这么多。”
程昱点头:“画像昨天已经呈上,赫舍里.平裳那副素描一定会立刻引起所有人的注意,我自然要抓紧。”冉初道:“现在为止还没有人过问画像的事?”
程昱道:“最近几日,皇上忙于与群臣商议尚可喜自请回辽东养老之事,皇上心中虽然有数,朝中大臣却莫衷一是,选秀诸事自然会稍事延后,这样倒是正好能为我们多争取些时间。”
冉初也听小圆子说过尚可喜之事,也不由庆幸:“我的素描技艺本就不高,我看以你进步的速度,要不了两天水平就会超过我。”
程昱笑道:“但愿如此。”说着将画纸从画架上取下,走到来递给冉初:“你瞧瞧,可有进步?”冉初心中暗暗讶异程昱作画速度之快,低头一看,画中人情态神韵分明便是自己,但冉初却总隐隐觉得,画中人分明比本人更美了两分。
冉初仔细去看——鹅蛋脸庞,眼眸清明,嘴角笑意朦胧温软,柔软的发丝轻拂在丰盈的颊边——却又分明与本人丝毫不差。冉初不免有些沾沾自喜,一直没发现,自己竟然也薄有几分姿色。
程昱含笑等着冉初慢慢看,自己走到一边倒了两杯茶,端起一杯递给冉初。冉初接过茶杯,含笑瞅程昱:“我真有这么好看?”程昱抿了口茶,瞄了画中人一眼:“是更画美了两分,职业习惯。”
冉初微微一怔,随即了然,身为宫廷画师,所画不是皇帝妃嫔,便是王公大臣,如实表现自然重要,但能讨得这些人欢心却更加要紧。因此,将人物的美凸显和放大,同时不同声色地掩饰人物的缺憾,就成了画师们的基本生存原则。
冉初斜了程昱一眼,笑道:“你还真是实话实说。”程昱自然明白冉初所指,笑着哄冉初:“当然我师傅本来便是好看的。”
冉初将画像中几点有待改进的地方指给程昱,程昱点头受教,一一修正。冉初道:“我的素描功夫本来就只是马马虎虎,能教给你的东西也就这么多了。不过你的悟性真是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料,不愧是专业人才。”说着习惯性对程昱竖起大拇指。
程昱学着冉初的样子竖起大拇指,好奇道:“这是什么手势?”冉初一怔,才想起清朝只怕还没有这样的手势习惯,又竖起大拇指,“就是给你点赞。”
程昱更加莫名其妙:“‘点赞’?”冉初笑道:“我家乡的习俗,就是称赞你是棒棒的。”程昱一笑,也对冉初竖起大拇指:“谢谢夸奖,还是师傅教得好。”
事态的轻重缓急,冉初相信程昱比自己更加心中有数,因此别的话也不必多说。此时已近中午,小太监去御膳房取了午膳回来,浓浓的饭菜香气顿时飘满如意馆,冉初便起身告辞。
程昱送冉初到房门口,忽然正色道:“烟雨,你可愿相信我?”冉初笑道:“咱俩现在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自然信你。”
程昱道:“刚才给你画像,我见你愁容满面,可是遇上什么难事?”见冉初还是犹豫不决,程昱道:“你不愿说便罢了。我只是想你知道,若是今后你需要帮助,我都在这里。”
冉初心中一暖,虽然与程昱相识时间并不算长,但几日相处下来,冉初心中还是愿意相信程昱本性的善良,只不过此事涉及潇微,冉初才会诸多犹豫。
不过此时转念一想,程昱身为宫廷画师,几乎日日出入宫里宫外,加上宫中人尽皆知他是皇上眼前的红人,办起事情自是一路绿灯。因此想从宫外换些银子进来,程昱可以说是不二人选。况且潇微母亲年迈,老人家的病情岂能耽搁,潇微虽然表面上并不表露,心中却一定心急如焚。
想到这里,冉初终于决定一试:“其实只是我最近手头有些紧,本想是把自己平日的绣品托公公们拿到宫外换些银两的,但是最近僖妃娘娘又下令严刹此风,平日委托的公公们都不愿在这风口浪尖上出岔子,现在我真是束手无策了,你能不能帮我这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