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1931年，10月，H城，塔下街205号。

门口停了一辆四轮的汽车，铮亮的油漆，映得出人影来。

汽车，“滴滴滴”响了三声，就有人来开门。

陈家全家都来迎接这个远道而来的客人。陆弦儿从车子上下来，踏一双锃亮的黑皮鞋，也闪着亮光。尤其是扣袢滚着白色的蕾丝布条，显得有几分柔媚。她穿苍青色的短旗袍，外面套一件短的大格子小洋装，看起来就很活泼调皮。手里拎一个皮藤小行李箱，里面是她的宝贝，她的衣服和书都是管家拎着，搁进了陈公馆的客房里。

父亲陆向阳和陈显赫是至交，因为要远赴国外谈一场生意，一去不知几时回来，所以把她交给了陈家。她虽生在大家，却不是什么大家闺秀。父亲常年在外经商，所以管教不过来。但是，见着了陈家的大小姐——这个被父亲大家赞赏的大家闺秀。她确是信了，也认了。陈珍禾见着她时，竟然欠了欠身子，颔首低眉，一副羞答答的模样，只是觉得分生却不小家子气。

陆弦儿见她，便喜欢上了她。她一把握过陈珍禾的手，说：“我今年16，不知姐姐多大了？”

陈珍禾看她竟然这般胆大，甚至妄为，却又不令人生厌，轻声细语说：“18。”

“倒是真格儿的姐姐了。”陆弦儿保持她特有的旺盛精力，环顾了四周，说，“姐姐可否带我在院子里四处走走。”

陈珍禾点头，微微用眼瞟了陆弦儿一眼。恰巧儿陆弦儿也瞧过来，脸不禁红了。陆弦儿暗笑，这个陈珍禾真有意思。若说是见了男孩红脸倒也罢了，想不到见了女孩子也这样。委实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

陈珍禾带着她到院子后面，那时候还有个公园，有池塘，有小桥，还有许多的树和佣人房。陈珍禾带着陆弦儿在石桌边坐下，下人们就上了点心和茶水。他们一走，陆弦儿就握住陈珍禾的手，问：“姐姐可知这个城里有些什么好吃好看好玩儿的？”

“你尽想着吃和玩吗？”陈珍禾真的摆出姐姐的架势来，问，“就没有上学念书吗？”

“读了一点。不过，读了一些自己喜欢的。去学堂里，恐怕是要被夫子们笑话的。”陆弦儿说着，打开自己的小皮箱子。陈珍禾想要探头过来看，却又缩了回去。陆弦儿也坏，掩着皮箱盖，不让陈珍禾一眼看尽。她是要一件一件地拿给陈珍禾，这样才能每天给她一个惊喜。

陆弦儿拿出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灰黑色的，笨头笨脑的模样。她拉出一根银色的杆子，扭动一个突出的圆不隆冬的点心，不一会儿，就听见“呲呲”声，陆弦儿的手指继续旋，很快就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再轻轻地旋一点，声音更清晰，更浑厚——“九一八后，日本占领东北……”陆弦儿接着旋，又听到一个女人的歌声，那歌声莺莺绕饶，委实好听。

“喏，送给你，收音机，解闷儿。”陆弦儿递给陈珍禾。

陈珍禾想要拒绝，但是被陆弦儿塞进了怀里。她看着陆弦儿，还是收下。触摸着震动的收音机，她感到自己的心好像也随之震动起来。在这之前，她是不知道这个世界上的小姐可以这样。这样，又是怎样？她抬眼看了陆弦儿一眼，她拣了一块桂花糕，塞进嘴里，肆无忌惮地仰面吃着。那模样，说不上来，看着，就觉得不一样，除了逗，还有点……什么？因为是女孩子，所以还有糯。

对，还有糯笃笃。所以，并不生厌。

尽是个别样的人。

吃过午饭，陆小羽竟然趴在外面的石桌子上，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发现口水淌了一桌子。唐莞尔则坐在一边抽着烟，冷冷地望着她。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唐莞尔说：“你的手机一直响，我看你睡得香，帮你接了。是一个叫张庆同的男人叫你下午去影视城，说有一个龙套。”

陆小羽透过迷雾，看着唐莞尔。此刻的她，又不似上午的她。冷漠了许多，是不是每次要赶她走的时候，就是这样的漠然呢？陆小羽有一点点难过。

唐莞尔看出来似的，又说：“我送你去。走。”

她又是叼着烟，拿起包，走向大门，摇摆着身子，晃到了铁门，打开，“昂吱”一声巨响。她已在门外，转身悠然地望着陆小羽。

对于这个影视城——复杂而梦幻的世界，陆小羽有一点心动。她是一个喜欢挑战以及喜欢探索的人。于是，跟了出来，搭她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