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若悬胆，与郭衍当真是一模一样……

少顷，他放柔声音，带着些许笑意，“朕很可怕？”

“皇上英明神武，是可敬。”郭昶尽量让自己放松，却在被抬起下巴时忍不住轻颤了下……他仰视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帝王，心几乎跳到喉咙。

皇甫勋面无表情，眼神幽深不见情绪。只是夸赞道，“郭卿容貌更甚从前了，尤其是鼻子。很好看。”

鼻子很好看？郭昶满腹狐疑，眼中自然也露出不解。

皇甫勋低头，在郭昶的鼻梁上落下一个亲吻，毫无狎昵。随后，牵着受惊的郭昶一起坐到了床榻边。“时间尚早，郭卿陪朕聊聊。”

“是。”郭昶依旧垂眸，灯烛下，那状若悬胆的鼻子投影在床幔上尤为赏心悦目。“皇上想聊诗词歌赋还是……”

“从来不听郭卿说家中人与事，何妨今夜聊聊？”皇甫勋从不与妻妾聊天，今天只是为了知道郭衍被抹杀的那十二年。

郭昶心里很是讶然，却不紧不慢地回话。“奴出身商贾之家，都是些生意上的事情，说了怕有污圣听。”

“无妨。”皇甫勋捏了捏他的手随后松开，算是安慰他的不安。“朕乐意听。朕知道你祖父郭茂是皇商，如今家中可是他当家？”

“祖父前些年身体有恙，很多事情都是奴的三叔在打理。”郭昶对郭衍向来敬重，他自幼丧父，是郭衍一手带大教导，他视郭衍如父。“三叔当家好些年了，郭府有如今的富裕，多半是三叔的功劳。”

皇甫勋听郭昶敬佩依赖的语气，就知道问对了人。他故作好奇，“哦？与朕具体说说。”

“奴四岁丧父，尚不记事。母亲柔弱，又有两位弟弟尚在襁褓。仰仗三叔，才能于府中立足。奴琴棋书画虽后有名师指点，其实都是三叔亲自教导。奴心里，三叔便是父亲。”郭昶很想念那个抱着他在怀里，在灯下打着算盘算账的叔父。也不知，他过得好不好。

琴棋书画？郭衍还说他不看书呢！皇甫勋不屑，嘴角却是微微勾起。“你若想念家人，过些时日朕有空，带你出宫回家看看就是。”

“多谢皇上。”对于郭昶，这是个惊喜。

“朕被你说得都好奇起来了，和朕多说说你三叔的事情吧。”皇甫勋用一个承诺，换得郭昶的信任。

郭昶哪里能想到皇甫勋心里的打算，自然说了很多郭衍的事情。包括，皇甫勋想知道的十二岁之前的事情……

夜半三更，听着凤鸾春恩车越走越远。

皇甫勋肩披着貂毛披风临窗而立，仰头看头顶的那轮明月。

他猜测过很多郭衍的童年，想过很多郭府中的秘辛。

而郭昶告知的事实仿佛给他狠狠地打了记耳光，响亮得恍若惊雷。

——小时候不懂得珍惜锦衣玉食，绫罗绸缎，总是觉得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三叔总用无奈的眼神看我，却不指责。后来，二叔看不下去，告诉我三叔小时候的事情。从那以后，我连一粒米都没有浪费过。

——三叔五岁的时候，祖父的二姨太买通三叔的乳母，将三叔卖到了昌平。若是卖给普通人家也就罢了，偏偏卖到了青/楼里。郭府一直没有三叔的消息，渐渐地便放弃了寻找。

——祖父以为，将来还会有更多的孩子的吧。没想到七年过了，府里一无所出。父亲儿时因高烧医治不及时落下病根，十分体弱。很多名医都断言，父亲活不过二十五岁。二叔又生来不良于行，连下地走路都不能。祖父不忍偌大家业无人继承，才不惜一切寻回三叔。

——三叔回府的时候，已经十二岁了。祖父给他改了名，衍。希望三叔的认祖归宗能够令郭家后嗣有人。第二年，祖父的四姨太就生了对双胞胎儿子。

——二叔说，他看到三叔的第一眼就哭了。他自己懂事了知道自己一辈子都不能行走都没有哭……

——二叔说，那时的三叔像被磨平了所有棱角的美玉，用温柔平和掩盖了一切伤痕。只十二岁，就像经历了一生的悲欢喜乐。

皇甫勋眼前浮现郭衍的身影，浓浓的书卷气息，无嗔净垢。没有商人的市侩精明，更遑论有在青楼楚馆待过的痕迹。

形容得真好！一块被打磨得光滑如镜的美玉……

甚至连妾室在身边放肆也只说一句“你多想了”的男人，满手细碎伤痕却分文不取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