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韩朔没想到，第二日他就被召到了建章宫，院子里的雪还没有化，昨天留下的血迹还躺在雪地里，韩朔拿起那瓶唯一剩下的参丹揣在中衣里。
东宫离建章宫有很远的一段距离，两边高高筑起的红墙给人一种压抑感，远远望去，一条深深的巷子，像是永远走不到尽头一样。一座深红的宫殿像嵌在雪地上。美，但是并不深入人心。
韩朔被一个太监领进了殿内，萧彻正躺在榻上饮酒，左右一边一个侍寝宫女，两个女子媚态尽显，娇嗔着劝酒，见有人进来，娇羞的用手帕遮住脸颊，殿内烟气缭绕，香气逼人，呛得韩朔咳了两声，萧彻抬眼见人已经进来，挥挥手叫两个女子下去，坐起身来，斜靠在榻上，手里端了一酒杯。
韩朔心如刀绞，面上却云淡风轻，行了一礼，“参见皇上，皇上万岁。”
萧彻冷笑一声，“朕可不想万岁。”然后抬头看向韩朔，说道“你说，这做君王多好，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想要江山，朕有，想要美人，朕也有。”萧彻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看向韩朔的眼睛，“可为什么朕想要你的衷心，你却偏偏不给朕呢？嗯？”面前的萧彻，韩朔觉得陌生极了。
“陛下，您醉了。”是陛下而不是殿下，其中的意义只有韩朔知道。
萧彻大笑了起来，“朕没醉，朕倒宁愿醉了。”把酒杯放下，招了招手“过来，阿朔。”
韩朔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从萧彻脸上看出什么来，慢慢走了过去，在塌前三步远处停了下来，萧彻又招了招手，“再走近点。”
走到塌前，韩朔有些恍惚，萧彻看到他隆起的肚子，突然伸手覆了上去，“怎么几日不见，你倒胖了这些。”韩朔心中一凛，忙后退几步，跪下，“臣不敢。”肚子里的孩子似乎感受到了来自父皇的抚摸，兴奋的动了起来。韩朔暗自忍着，抿住嘴角不让声音泄出。
“不敢？还有你不敢的吗？”萧彻从榻上站了起来，把手里的酒杯扔到地上，冲着门外喊道“刘桂，把朕让你准备的东西拿上来。”
门外的公公应了一声，端着一个白玉茶盘进来了，上面放着一套白玉茶具，晶莹剔透。刘桂进门，看殿内情况不对，把茶盘放下，就退了下去。
“来，阿朔，这里面是江南进奉的上好的龙井。”萧彻走到桌前，背对着韩朔，倒了一杯。
韩朔跪在地上，孩子闹得厉害，疼的他把自己蜷缩了起来，取出参丹吃了两粒，听萧彻这样说，隐隐觉得有点不对劲。
“不过里面还有一样东西，情花，听说过吗？一生只开一次的白色毒花，连它的香气都是有毒的。”
“过来，把这茶喝了，朕就信你。”
韩朔慢慢挺直背脊，手放在肚子上，眼睛都忘了眨，只怕一眨，泪就掉下来了，“殿下，是要赐死臣吗？”
萧彻看到韩朔黑亮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受伤，他视若无睹。
“是。”
萧彻的声音回荡在殿内，久久不得散去，香炉里依旧缭绕着香气，被日光一照有些恍惚，韩朔觉得要喘不过气来了。
肚子里的孩子又踢了韩朔一脚，昭示着自己的存在，韩朔艰难的叩下头去，“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是陛下，能否给臣五个月。”韩朔抬起身，压下心中的哀凉，苦笑，“不，不用五个月，四个月就够了，给臣四个月的时间，四个月之后要杀要剐随陛下处置。”说完扶着肚子，再次叩下头。
“可是，朕……要你现在就喝。”萧彻手里把玩着另外一个白玉杯子。
韩朔叩着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颤抖，“臣不喝。”
“不喝，就没有任何机会了。”
韩朔不言也不起身，他终于知道，什么叫做悲由心生。
殿下，至少让我把这两个孩子平安的带到世上来，至少让我弥补对于第一个孩子的愧疚，至少让我把债还完，这样，难道都不行吗。
殿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日光透过窗打到韩朔的身上，严寒冬日，却只穿了一件薄衣，背部弯成了拱形，一种好看的弧形，让人忍不住想破坏，萧彻眯着目光，把手里的杯子扔到韩朔的背上，一声闷响又弹到地上，啪一声，碎成一片又一片。
“喝，还是不喝！”
被砸中的背部一阵火辣辣的疼，韩朔直起身来，闭了闭眼睛，声音里带着决绝。
“臣，不喝。”
萧彻看着他，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嘴角勾了勾，眼里却没有任何笑意。
“到底，你不是阿言。”
又是这句话，韩朔心像是被一只大手抓着一样，闷闷的，像是不想再跳动了。
殿下，臣若是说臣就是韩言，你会是什么反应，韩朔苦笑，怕是你是不会信的，你只信你自己。
韩朔不言，周围又陷入了沉默，两人就这样对持着，时间慢慢流逝着，韩朔的双腿已经跪的没了知觉。萧彻首先打破沉默，走到茶桌前，端起那杯倒好的茶。
“你看，你不喝，茶都凉了。”
“这两日我想起了些以前的事情，却都是些影子，朕只觉得那个影子和你很像，便想着，若你是朕的阿言，这杯茶，一定会喝下去的。”
“但，你并不是。”
萧彻冷冷的看着地上跪着的韩朔，然后仰起头把那杯茶喝了下去。
“这茶，只是普通的茶，既不是龙井，也没有毒。就像你一样，什么都不是。”
萧彻拿起茶壶，扔到韩朔的面前，溅起碎片划伤了韩朔的脸颊，茶水几乎都打在韩朔身上，凉凉的，没有一丝热度。
茶的确凉了，但是凉了的不仅仅是茶，还有韩朔的心。
他的确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算。
闭了眼睛，泪滴混着脸上的血滴，滴到地上。
到此为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