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当那熟悉的村落轮廓终于自天际浮现时,他心头悬石方才缓缓落下。
远望去,村中炊烟袅袅,与往昔无殊。
田垄里有农人劳作,村口大槐下,亦有人说笑聚坐,一派安宁。
姜义这才真正松了口气,散去急切,将云头缓缓按落,停在村外土路上。
“好了,到家了。”
姜义声音放缓,掌心在怀里小家伙背上轻轻一拍。
姜潮才探出个脑袋,揉揉惺忪的眼。
待看清眼前景致,那双乌溜溜的眼睛登时一亮。
在鹰愁涧那等荒凉去处,入眼不是山就是水,哪曾见过这般热闹的人间气象?
村道旁,几只老母鸡领着一串毛茸茸的小鸡崽,正低头刨食;
篱笆墙上,新开的牵牛花攀得密密,花瓣还带着清晨未散的露水;
远处孩童的嘻笑声、犬吠声,伴着炊烟里飘出的饭香,杂然入耳。
这一切,于姜潮而言,都是稀罕。
他挣扎着要下地,被曾祖牵着小手,一步三回头,哪儿都想看。
一会儿瞧那摇尾的大黄狗,一会儿又去盯着墙角晒太阳的懒猫,两条小短腿迈得踉踉跄跄,偏又走不快。
姜义也不催,只放慢脚步,由着他看。
“姜老,您回来啦?”
道旁有个扛锄的村民,远远看见他,停下脚,恭恭敬敬地打了声招呼。
“嗯,回来了。”姜义含笑点头,似随口般问,“这几日村里可安稳?”
那汉子挠挠头,憨笑道:
“安稳安稳,都好着呢。就是前几日地龙翻了个身,晃得狠,把几家屋顶的瓦片震落了几块,别的没啥。”
“地龙翻身?”姜义心头一动,面上却不见异色,只淡淡问:“可曾伤人?”
“哪能呢!”王三哥摆手,语气里透着几分理所当然的笃定,“咱们两界村有灵素娘娘、老君爷庇佑着,这点小折腾,伤不着人。姜老放心,村里一切安好。”
姜义“嗯”了一声,不再多问,只牵着眼神到处乱飘、好奇得快溢出来的小曾孙,缓缓朝自家院落行去。
行不多远,拐过一道青石板铺的弯,便听得“嘿”“哈”的呼喝声,奶声奶气,却极认真。
姜潮的小脑袋探了出来。
只见村西那片空地上,也就是古今帮如今的练武场,刘庄主正领着七八个娃儿操练。
一身短打劲装,双手负后,神色不怒自威,目光如炬,在那一排高矮不齐的小不点间扫来扫去。
那几个娃儿,都是他这两年从村里挑出来的苗子。
大些的也才五六岁,小的瞧着,和姜潮差不离。
一声令下,七八个小家伙齐齐扎下马步。
有的板着脸,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小拳攥得死紧;
有的早东倒西歪,小身子摇来晃去,似风里芦苇,还自个儿嘀嘀咕咕;
更有那淘气的,趁刘庄主转身时,偷偷伸指去戳前排的屁股,惹来一个无声的白眼。
姜潮小小的身子,不由自主顿住。
他眼睛瞪得溜圆,直勾勾看着场中。
鹰愁涧虽山水辽阔,却终是清冷,他哪曾见过这般多与自己差不多大的小人儿?
更别说他们一齐做着些怪模怪样却又整齐的动作,还齐声吆喝,煞是有趣。
这一切,于他,比那会说话的黑熊、会摇尾的苍狼,还要新鲜百倍。
牵着曾祖的那只小手,竟不自觉攥紧了些。
姜义见他神色专注,嘴角便噙了丝笑意,牵着他,不紧不慢地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