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他读书修心,香火薰染,早非当年那急躁少年。
心中惊悸转瞬即敛,只余神色沉凝。
“爹爹放心,”他低声道,语气平稳如常,“孩儿这就回城隍庙,设法探那蝗灾的虚实。”
姜义轻轻颔首。
父子二人不再多言。
只见那虚影如烟似雾,倏然一散,转眼无踪。
院中又归寂静,只余桃叶影在月下轻摇,似未曾有人来过。
夜色更深,泉声冷冽,连风都带着几分生涩。
次日清晨,两界村便依着姜义的叮嘱,动了起来。
“古今帮”的青壮扛着锄头铁锹,脚上沾泥,一户一户地翻地。
深翻三尺,不留一寸死角,口中念叨着姜老的话,要让那藏在泥里的虫卵晒个透。
妇人们提着篮子,将积攒许久的石灰粉、草木灰,一掬掬撒在地头屋角。
粉末随风乱飞,呛人鼻喉,却无人皱眉。
不多时,整座村子都笼在一层白雾似的灰气里,辛辣中带着一股说不清的焦味。
更有些人家,听了姜义的劝,干脆把那才冒尖的禾苗,一锄头全刨了,改种上蝗虫最不爱啃的豆子、荞麦。
这般折腾,动静不小。
可一连几日翻下来,地里刨出的虫卵却寥寥无几,连村口那群鸡都嫌少,不够塞牙缝。
于是,闲话便在风里生了根。
“姜老这回,怕是想多了。”
“可不是嘛,好好田地,翻来覆去瞎折腾个啥?”
有心疼禾苗的,摇头叹气,说这一季的收成都打了水漂。
这些碎话,姜义自然也听见了。
他只笑笑,不作声。
总不能告诉他们,那祸根不在地上,而在地底深处罢?
好在姜家这些年积下的威望,不是假的。
哪怕有人心里犯嘀咕,也不敢当着面多嘴。
古今帮那群小子,更是将姜家的话奉为圭臬,执行起来不打半点折扣。
于是,这一场防蝗的折腾,在半信半疑的气氛里,仍旧有条不紊地推开。
灰粉飞得满天,鸡鸭乱叫,村里人骂骂咧咧,手上却没慢过。
那些暗里的议论,也没嚷嚷太久。
十来天后,消息顺着行脚商贩和逃荒的流民传来。
洛阳、长安之间,真个闹起了蝗灾。
蝗虫铺天盖地,连日头都给遮没了;
飞过之处,莫说庄稼,连人衣上的麻线、屋上的茅草,都被啃得干干净净。
村中人听得面色大变。
先前还嫌姜义“多事”的,此刻一个个低了头,再抬眼时,神情里只剩敬畏与庆幸。
一夜之间,所有的质疑,都变成了对姜老太爷高瞻远瞩、神机妙算的夸赞。
可这些话落在姜义耳里,却只是风声。
他心里明镜似的,如今村里折腾出的那些法子,翻地、撒灰、换种……
都不过是对付凡虫的门道。
对付那种没心没肺、只晓得啃的畜生,或许还凑合。
可真要命的,偏不在那一群凡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