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黄昏，金霞仍在，银月已悄然在柳条间穿梭，缓缓升起。

曹为律站在影院门口，仰头看飞过的群鸟。

“曹先生！”

曹为律笑吟吟，转过身，道：“黄小姐，你来啦。”

黄倾薇微微侧过脸，道：“曹先生，今日打搅您了。”

曹为律道：“不打紧。”上午黄年诵打电话过来，说女儿本与同学买好了电影票，可惜同学临时有事无法来，他觉着曹为律是个年轻人，兴许也爱看电影，便托曹为律作陪。

曹为律应承下了，他不是不晓得黄年诵的心思的。自那日后，黄年诵常常邀他一起吃饭，席间都有黄倾薇。饭局上总也把话题往那方面引，曹为律每次都是打着哈哈过去了。

黄倾薇才貌兼得，年龄也合适，更何况她身后有黄年诵，能与她定下姻缘再好不过。他每每这般说服自己时，脑海里却蹦出个面容，让他一再徘徊。

二人一同进影院去。他低头看着黄倾薇，她穿了一条水蓝长裙，一顶窄窄的洋帽，面部柔和的线条在余光的映衬下动人无比。黄倾薇受之于他的目光，不由得脸上泛起红晕，掩饰般将刘海别到耳后去。

接受黄倾薇，也未尝不可。曹为律思及至此，忽然一阵怅然若失。

影院门口有许多卖零嘴儿和小玩意儿的小贩。一个孩子提着花篮跑过来，黏在曹为律身边大声道：“先生，您买一支花送您太太罢！您太太多漂亮，一定欢喜花儿的!”那花兴许是野地里采来的，粉粉嫩嫩，大如巴掌，粘着水珠，十分可人。鬼使神差般，曹为律买了一支，递给黄倾薇。黄倾薇道了声谢，满眼都是笑意。

看完电影后，曹为律亲自将黄倾薇送回家。

路上黄倾薇兴致极高地与曹为律交谈。只是他似乎有些怏怏，话也少。黄倾薇察觉不对，遂低头道：“曹先生嫌我烦罢？”

曹为律猛然清醒了，道：“黄小姐多虑了，单单是片子太悲伤动人了。”

黄倾薇松一口气，道：“说的是呢！他们的故事太哀婉啦，下次我们合该看看喜剧的。”意识到自己有些不矜持，她讪讪的住了口。

曹为律微笑答道：“好的。”

曹为律独自回到家已有些晚了。他脱掉西装外套，疲惫不堪。啼翠道：“大少爷，老夫人在佛堂里等您。”

曹为律遂来到佛堂，见母亲正在焚一小捆香。老夫人道：“律儿，过来给菩萨上炷香。”她抽出三支递给曹为律。

曹为律接过，恭恭敬敬拜了三拜，便将香插进香炉里。

袅袅烟气升起，菩萨的样貌清晰未减。

幢幡微微晃动，愈显庄严。

老夫人道：“律儿，娘要去郊外的寺庙里住上旬月。”

曹为律不置可否，道：“母亲为何心生此意？”

老夫人叹气，道：“自老爷病后，我就愈是惶恐，生怕你们几个也出事。我日日念佛吃斋，只盼我孩子能平平安安，无忧无愁。龄儿生病时，我就有这个念头啦。如今家里多了个俊生，我这心里，更是越来越不安。我想着，要多多给你们祈福才好。”

曹为律道：“劳母亲为我们费心。您若觉着这样合适，孩儿明日就送您过去。母亲，我会好好照顾弟弟妹妹们的，您需多多宽心。”

老夫人道：“律儿，我向来相信你的话不错的。只是你与龄儿竟不如从前亲密了，为娘要劝一句，自家的兄弟哪里有隔夜仇。你和龄儿要是闹矛盾了，也不要恼，龄儿懵懂，做哥哥包容一点儿就好。我晓得龄儿心软，不会真心和你犟的。”

曹为律听到母亲提起为龄，心里警钟猛然大敲，听完后才淡定下来。他道：“母亲误会了。我和四弟并非闹矛盾了。四弟也大了，必然不会像年幼时一般缠住我。我身为兄长，自然乐意他过自己的生活。”

老夫人安心了，嘱咐他早些歇息。

曹为律退出佛堂，心里头乱糟糟一片。他与为龄的事，不是一个“矛盾“就讲得了。万幸，大家想不到那方面去。

他的皮鞋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响声，忽然停了，像是断了弦的古琴。

因为他看见楼梯口站着为龄。

他挪不开步子。

无声，沉默，仿佛是对峙。

漏进来的灯光，昏黄，暧昧，迷离。

洁白的墙，光滑的扶手，斑斓的挂画，失去了平日的光彩，蛰伏着。

酝酿，发酵，待芬芳待苦涩。

为龄依旧单薄，面容依旧清瘦。直直望着曹为律的双眼里，有痴傻迷恋，也有窘迫迷茫。

为龄的确是迷茫的，明知这场思恋无望，毫无支撑的希冀，却难以放手。不懂来日，不知情何时起，也不知何时尽。若是情爱能由自我控制便好了，也不会落得如此狼狈的下场。借着昏暗的掩饰，他急切地描摹着大哥的每个轮廓。即使隔了一条走道的，他也嗅到了大哥那熟悉而疏离、亲近而漠然的气息。

曾经为律在他眼里是神祇，为他筑造一切。如今他仍是神祇，高高在上，遥不可攀。

曹为律在这样的目光下，几乎要落荒而逃了，由或许几乎要冲上去抱紧为龄了……可他不能。曹为律攥紧了手心，不敢进，也不敢退。

为龄见大哥远远的身影，忽然觉得毫无意义了。自己满心满眼都是他，追随他，换来的不过是难以逃离的惘然。何必呢？何必呢？他问自己。问到自己快说出那个答案时，一股酸涩感冲上鼻头，他慌忙转身，一步一步往楼上走去。

曹为律紧紧盯着为龄远去的背影，直到消失，心里生出巨大的失落。他颓然倒在地上，狠狠揪着衣领，喉咙里干涩得紧，发不出一个音节。他痛恨自己，尤其黄倾薇留下的香味在不断提醒自己的世俗圆滑时。能真正牵动他思绪与情思的止为龄一个，可为龄为何偏偏是他的胞弟！

曹为律啊，终究也是一介凡人，无力于平衡情爱与伦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