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行在丘陵地带弯曲的小道上，一个又一个的山包迎向他们，路面忽上忽下。现在已近黄昏，外加最近阴雨天气，山间的雾气如低垂的薄云一样一块又一块地抚过。

“……跟你说了，不管哪个年代，老百姓日子照样过，生意人横财照样发。”

小面包车第二排座上的蒋志杰一路嘴就没停过。

“我们同一根线上的蚱蜢，所以我也就跟你直说了，我们就是从这些发横财的家伙口袋里掏钱，对真穷的老百姓，我们侯老板可都是倒贴的……”

朱筠从副驾驶座上回头看去，那位中经堂侯老板已经在后座面露菜色了，这曲折的山路让他非常不好受，可惜他的雇员一号全神贯注地在和朱筠聊天，完全没注意到这件事。

“……你们浙江的有钱人本来就多吧？谁不知道浙商的势力！不过啊，苏州现在也不少了！以前上海的有钱人，都跑苏州去了——咳，上海出事了，周边反倒风生水起了！这场面我也是看不懂啊，你看这长三角的金融中心，悄悄地就移苏州了，洋山港荒了，宁波港船多的停不过来，现在都规划着要建新港……”

“长三角还是很受打击的。”朱筠的父亲朱震开口了，之前他一直在沉默地开车，“上海的有钱人，大部分还是去了深圳、广州吧？毕竟觉得不安全，上海这周围啊，谁知道什么时候会再出事，以前老在我这儿订药材的老客户都跑啦……”

两人倒是围绕着“上海的富人现在究竟去哪里”这种和自己根本没半毛钱关系的话题展开了热烈的讨论，朱筠对此失去了兴趣，她看向后视镜，从她的角度，正好能看到坐在侯老板旁边的男孩，也就是他带来的雇员二号。

她还不知道他叫啥，目前为止也还没听他说过几句话。显然，相比肚子和下巴都已经圆润、看到女孩子就爱装熟磨嘴皮留联系方式的蒋志杰，这样一个五官端正身材匀称、用沉默衬托出神秘气质的男生对女生的吸引力要大太多。

终于后座的侯老板按耐不住了：“老朱啊，我们还有多远……”

“天黑前总归能到。”父亲看了一眼后视镜，担忧地补充了一句，“你可别吐我车上啊。”

侯老板下意识捂住了嘴。

后座上不知名的男孩顺手就将一个塑料袋递到他面前：“喏。”

“不不不，不至于……”侯老板似乎觉得抱着塑料袋在车上呕吐是非常失态的事，拼死了也得屏住。

后座上不知名的男孩收回了塑料袋，却又掏出了一个橘子。

“不要了我现在什么都吃不下……”侯老板刚客气到一半，发现自己的雇员根本就是自顾自地在剥橘子吃，还用一脸“谁说要给你吃了”的表情看着他，不仅如此，他还丢了一个给蒋志杰，两人吃起来的同时，还问朱筠要不要。

“你们这群没良心的家伙！”侯老板炸毛了，“在我这么痛苦的时候居然还吃得起劲了！就不知道体恤一下我的心情吗？！”

“怎么会不体恤您？我们这是为了您好啊。”

后座上不知名的男孩捏着橘子皮向侯老板逼近了。

“等，等一下……你该不会想用这种……我不晕车了我不晕……噗……”

侯老板被橘子皮捏出的汁频频攻击鼻子，无处躲闪。

“别乱动啊，你看，溅到眼睛了吧。”

“我看你根本就是对着我眼睛——哎哟！别……阿嚏！我……不行……”

最后，侯老板的鼻孔就这样被橘子皮塞住了。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朱筠从容地嚼着橘子，深刻地思考侯老板会不会回去立马就把这两个家伙炒鱿鱼了。

“……你觉得上海周围危险，而深广就没事？我看不见得！”

蒋志杰居然还和父亲聊起劲了，他们没有受到后排闹剧的影响，反之，语气倒随着话题一并变得略显严肃起来。

“上海现在是个孤岛，还有大把的军力围着，要是聪明人，就不会动它了。上海吸引的注意力越多，其他被忽略的地方就更危险呗，谁不知道要从软肋下手……”

“那是军事上这么考虑，老百姓谁不会离生化污染的地方远一些啊，虽说上海是下游，可谁知道会不会扩散……”

“哎呀朱老板！”蒋志杰甩了甩手，“你该不会真相信了那些官方新闻吧？什么生化袭击都是蒙人的！”

“这你也太偏激了吧。”父亲争辩的力度却不是那么有力，“你们这些小青年啊，当权者发表的官方言论总是假的，阴谋论调太重了！”

“不不不，我这可不是阴谋论。阴谋论的思路一定是：这些事都是政府自己干的，为了转移民众对社会体制缺陷的注意力啦什么的——我可不是这意思。袭击上海的一定不是天朝自己，可是也绝不是生化袭击，也绝不是他们说的dong突……”

“那你说是谁干的？”

朱筠忍不住回过头来等待蒋志杰的答案。

“是妖怪干的。”

这微胖的男生倒是露出难得认真的表情。

朱筠注意到那个不知名的男孩扫了蒋志杰一眼，眉间掠过一丝不满的褶皱，但随即又看向窗外仿佛充耳不闻。

只是紧跟着这句回答，朱筠的父亲就笑了起来。

“哈哈哈，你们这群小青年，想象力太丰富啦。”

“不，朱老板，你是之前不认识我，不然你就知道让我说出这种话是有多难了。我本来可是绝对的‘子不语怪力乱神’，要不是我确信不疑，绝不会这么说。”

“不是我不相信有妖魔鬼怪，其实我们浙江山区里鬼鬼怪怪的还真不少，也没什么稀奇的，只是你要跟我说它们会成群结队有预谋地做出这种事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朱筠打断父亲向蒋志杰发问了。

“你看看你看看，小青年就对这种事感兴趣。”朱震无奈地说着，手把方向盘又转过了一个急弯。

蒋志杰身子前倾过来：“0X年过完春节，上海遭到一只大妖怪袭击，半边都被封锁了，谁知道那顶多就是个先头部队，马上再过了几星期，妖怪就全上了，那可是正面打了个你死我活，持续了好几个月，最后终于他们也推不出来，我们也打不进去了，就形成了现在的局面，上海最西面的几个区域实际上是军事缓冲带，再过去就是妖怪的地盘了，也就是说啊，现在那里可是正宗的鬼城了。”

“上海一个人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