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天白未睁眼,便闻到医院特有的消毒水的味道。他身上显然已经换了衣服,整个人正趴在床上,动也没办法动。好在伤口没有疼痛的感觉,大概是麻药的效力还在。
他勉强抬了一下胳膊,活动一下生了锈一样的身体,却听到旁边一阵惊呼,“小白醒了?”那是兰芳的妈妈,他的姥姥的声音。
付天白较着眼皮的劲,睁开眼,老太太凑到他跟前,满面的担忧。他想开口安慰,说没什么大事,但是却发现嗓子干渴,牙关重若千金,怎样也发不出声音,只好作罢。
不久医生进了病房,他为躺在床上的男孩检查了一番,确认人已经没有大碍,嘱咐了几句便走了。付天白听他的意思才知道,之前在帝会那一刀扎得不深,但因为是挥着刺下的,所以伤口很长。再加上他失血比较多,本身身体又不太好,恢复得会比较慢,至少要休息两个月。
付天白听了心里着急,已经是八月底了,他开学升上高三了。虽然为出国准备的文书都已经齐全,考试成绩也已经出来了,但毕竟还要顾着高考,耽误两个月的学业不是小事。
兰芳看他想开口又无力做到,脸上还一副着急的表情,知道他想说什么,但还是和颜悦色地劝他,“小白,你一定要好好休息,学习什么的咱们先放在一边,阿姨知道你重视这个,但是…”她声音突然哽咽了,“那一刀,差几厘米就是你的脊柱啊!要是真扎到了你的脊柱,不要说卧床两个月,你有可能瘫痪了,这辈子都走不了路!”
她说着眼泪就哗哗的流。想想心里便后怕得不得了。她和秦振国在娘家吃饭吃到一半,警察来了电话说儿子受伤了。赶到医院却被拦在了手术室外面,护士一脸严肃地说伤在背部,可能波及脊柱。兰芳当场就傻了,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现在好不容易完完整整的保住了孩子,自然容不得半点疏忽。、
躺着的人艰难的点一点头,他知道自己伤重,不想让家人担心。但疲倦的感觉很快袭来,不久就又昏昏沉沉的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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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伙子,你倒是说话啊?”问话的是一位三十岁上下的警官,看着面前的男孩一副神情恍惚的样子不断皱眉。这孩子从问话开始就游神太虚,总共也没答了几句。
“哦?”秦朗抬起头,露出布满血丝的眼睛,眼神却不知看向哪里,“他们有三个人。”
“当时是怎么伤着的?”
“就是,我哥突然冲进来了,具体是怎么出的事儿我也没看清楚。”他眼一口唾沫,努力的回想着,但脑海里却只浮现出他沾着血的那只手。
他真的害怕。站在手术室外面,父母还没有来的时候,付天白躺在急救床上被推进了那扇门里。他哥哥紧闭着眼睛,脑门上全是汗,脸色苍白的几乎和盖在他身上的床单融为一体。那张俊美至极的脸那是是完全扭曲的,让秦朗揪心。
一直到现在他都没能缓过神来。如果那一刀再偏一点,或再长一点,他会不会就再也见不到付天白了?这事情都是因他而起。如果他没有听了杨宇涵和戴岳的怂恿去了帝会;不,或者他最开始的开始,就没有跟那两个人去泡吧、去会所;如果他从来就没有认识过这样的朋友,今天的事情就都不会发生!
秦朗回忆起刚刚秦振国进公安局时给他的眼神。他爸明显已经出离愤怒了。只是脸上露出深深的担忧、无奈和失望。不过后两种才是给他的。秦朗心里纷乱的情感掺杂在一起,说不清是委屈、后悔还是悲伤。他听到他爸淡淡的一句,“我对你我话可说了,秦朗。”
他宁愿他爸爸像平常一样暴怒,冲着他吹鼻子瞪眼地、劈头盖脸一顿骂,也不愿意他现在这样不疼不痒的一句话。好像他已经彻头彻尾不可原谅、无药可救。他也宁愿自己从前听了秦振国的话,听了他爸的每一次话。酒吧是没有什么可去的,外面也是没有什么可疯的,不过都是他叛逆、狂妄,如今也便是咎由自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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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的事件最终被定为打架斗殴。好在涉事的七个人都是未成年人。挥刀的是时舒,挑起事端的也是时舒。依照一般程序,这件事会走检察院和法院,但由于秦、杨和戴家的牵扯很大,一旦被曝光会造成不小的影响,秦振国出于各方面考虑,最终选择私下解决。
他问了付天白的意见,付天白说毕竟也是自己一时冲动,不管不顾就扑了上去,对方已经表明无意伤人,就没有必要死揪着不放了。看儿子和自己的意见一致,秦振国就放了心,他歉意的摸一摸付天白的头顶。这孩子太善解人意、也太理智,好像所有的关心和爱护都打在了一团棉花上。
秦朗还来不及细想时舒和杨宇涵是怎么一回事,就挂记着医院躺着的人了。这几天他爸妈和姥姥姥爷经常去陪床,对他却是视若无物。他知道错在自己,只能忍着。但是想到付天白那天虚弱的样子,心里还是难受。
总算找到一天四个大人都有事的空档,他去医院给他哥送午饭。付天白这时候已经可以半躺了,虽然伤在后背最好不要施予压力,但总是趴着实在难受。秦朗进门的时候,好像怕惊扰了什么似的,悄悄拉开一个缝,探头探脑的。
“哥。”秦朗像个小姑娘似的一步三蹭,一脸不自在。
“来了。”付天白放下书,顺便摘了眼镜。秦朗看起来精神不太好,估计最近都心神不宁。
“我给你送饭。”来着扬扬手里的保温桶,“妈早上起来做的鸡汤和三鲜包子,还有一点菜。”他说着打开餐盒,拿碗盛了点汤就要喂。
付天白哭笑不得,他又不是伤了胳膊,不影响吃饭,“我自己来。”
秦朗僵着,不从。
“我自己吃。”付天白也不退让,快十八的人了,哪有还让人喂饭的道理。
“哥!”秦朗着急,出于歉疚,他想补偿他哥,“你就让我干点什么,行吗?!”这几天可给他憋坏了。
最后付天白妥协,乖乖躺着让人喂了汤。之后秦朗用手拎起一个白白嫩嫩的小包子递到他嘴边,付天白看一眼,问一问,觉得不错,三鲜馅儿的。
他张嘴,口中的唾液已经开始分泌,然后咬下去。却扑了个空。秦朗把那包子扯远了,不给他吃。付天白着急,把他的手拉回来,较着劲咬了一半。
“哎哎,别着急,”秦朗这才真正笑出来,他把付天白唇角沾到的香菇粒拿下来,就着剩下的一半包子塞到自己嘴里,“我发现啊,这几个月我怎么老是照顾你呢?”先是感冒发烧,又是住院做手术。
付天白反应快,瞪他一眼,“拜你所赐。”确实,这每次他生病都是拜秦朗所赐。
“呵呵,”秦朗干笑,“哥,我错了,你原谅我呗。”
“真想让我原谅?”
秦朗眨巴着眼睛,“真的。”
“那你和我谈谈未来吧。”付天白淡淡的说。
秦朗愣了。他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付天白在说什么。
“你不要忘了。我明年是要高考的。”付天白的表情非常严肃。秦朗从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被吓得不轻,把手里的碗筷都放在了一遍。
“医生说,我的伤要卧床两周,完全康复至少要两个月,更不用说之后还要调理、休息。明天新高三报到,我去不了,或者直接一点,一直到十一月,我都不能去学校、不能久坐。然后高三上半学期就结束了,高考我连想都不要想!”
他没有打算这样激动。但是话到这里,他控制不住。家人再多的安慰,都无法抚平他心中的怒意。他知道这件事错并不全在秦朗,但是自己咽不下这口气。那是他的未来!是他的高考!也是他唯一的退路!如果出国不成,高考又失利,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将会如何自处。他凭什么因为秦朗的过错放弃这些!
被呵斥的人傻在原地。他哥瞪大了眼睛毫不客气的指责着他。出了这件事之后,秦振国见了他沉默,兰芳也是不咸不淡,他姥姥姥爷更是力不从心,管不了这些。这样训他的,付天白是第一个。
“从我受伤到现在,八天了。家里人谁都没有听到你一句抱歉。我就想问问你,你的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我就是看不惯你那副什么时候都嬉皮笑脸的样子,要不就是毫无理由的大动肝火。我今天就告诉你,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不是你一笑一怒就能蒙混过去的事情!”他越说越激动,脸颊微微泛红。
“你自己和那些人混着,出了事情却不敢担当,不敢担当也就算了,居然连句话都没有。”付天白心里也怨恨,这几个月他不知道见了了多少次秦朗生活里的这些事情,一直压着的话一股脑倒出来。
“你他妈除了怂,还剩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