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晏醒得时候着实觉得浑身舒爽，睡眠质量再创新高，动动胳膊，也不如早上那般痛得厉害，那个纸片儿式神也不见了，真是事事如意，非常幸福。

抬手取过一边的纪伯伦，他最近又重拾阅读的习惯，这本《沙与沫》已经读到一半，老爷子着实笔力精妙，时晏读着读着时常感觉人世渺小，不堪一击。

“我和另外一个我，从来没有完全一致过。事物的实质似乎横梗在我们中间。”

哪里有声音？

时晏转头看看，不自觉地想到两个月前的那只小翡翠。

“给我一只耳朵，我将给你以声音。”

好像不是吃东西的声音，像是谁在动，要挣脱什么束缚。

时晏环顾一周，那声音又停息了，室内一片安静。

“许多女子借到了男子的心；很少女子能占有它。”

时晏借由书的掩护，从侧面往阿煦的那个巨大的背包看过去。

背包着实巨大，缝着很多个口袋，每个被塞得鼓鼓囊囊地，不知道都装了些什么东西，时晏还记得当初看阿煦从里面掏出了一只棒球棒，着实目瞪口呆。

包实在太大了，二楼仓库并三楼客厅都没地方放，干脆放在了时晏卧室里。那个包包现在正微微地摇晃着，顶盖儿上有个小小突起，好像里面有什么东西正一蹦一蹦地往上顶。

时晏艰难地把自己挪下床，撑着单手杖晃晃悠悠地站起来，阿煦的治疗术也是立竿见影，昨天刚出院时医生还说断了腿最少卧床静养一个月，现在都能单腿蹦着作死了。

这人把自己挪到大包旁边，这么近距离看着，正往上顶的那块小突起更明显了，也不惧人，似乎拼了命地想出来。时晏拿手摁了摁那块布料，里面那物硬得很，力道甚足，感受到了时晏的手，顶得更加起劲。

时晏好奇心大起，把单手杖放在一边，人靠着墙慢慢地坐了下来，折腾得满头大汗才成功坐稳，伸手要把包打开。

手放在拉链上的一瞬，时晏有点犹豫。

毕竟他与阿煦相识甚短，不过是个小精怪和两只小鬼魂的交情，现在这么偷窥别人的私人用品，好像确实有点不太好。

心里这么想着，手上却像不受控制一样打开了包袋。

一个青色的物体猛地飞了出来，像一只被放了气的气球一样满屋乱窜，一边窜一边嚎叫，声音凄厉尖亢，像是个被禁闭了很久的囚犯，重获新生，以长啸表达喜悦，又像个痛失所爱的困兽，无处闪避，没有出路。

那物满屋乱飞，毫无轨道可言，屋里光线幽暗，只能隐约捕捉到它的身影，和它呼啸而过的声响。

时晏匐匍在地，蹬着伤腿把自己慢慢地挪到了窗户前，猛一扬手，窗帘大开，明亮的阳光刺得人双眼一疼。那物却丝毫不受阻碍，也不畏光，依旧在屋内乱窜。

时晏适应了一会儿光线，倚着落地窗缓缓站起，他在边境从军多年，眼神犀利，冷静观察片刻，猛一伸手，将那物擒在手里。

原来是一管湛清碧绿的长箫，晶莹透亮，像是玉石的质地，沉甸甸地很有分量。时晏重伤未愈，刚刚连番动作之后已经脱力，沿着落地窗缓缓滑下坐稳，开始细细观察这把长箫。

长箫纹饰精巧，合着箫体围绕着一层云纹，却不像是雕出来的，朦朦胧胧隐在表皮之下。箫体通身坚硬光滑，毫无瑕疵，玉色温润，触手生凉，时晏试着吹了吹——什么声音都没有。

楼下正在聊天的阿煦猛一抬头，接着便笑眯眯地跟一众小姑娘说见谅。

拾级而上，时晏听到楼梯声响，隐约有种小偷即将被发现的惊恐，大惊之下，手里的长箫竟然也开始震动，要脱开他的手往外飞去。长箫越震越迅速，向前的力道也越来越大，时晏一只手无法把住，整个人被带得猛地往前一冲——

一股温柔的力道把他拦住，又将他缓缓移到床上。

阿煦一只手把着长箫，另一只手还保持着捏诀的手势。

时晏不尤觉得两颊微红，这是典型的捉贼拿赃。

还没等说话，那人先出声了，却不是对着他，是对着手里的长箫：“你又不听话了。”

声音极尽温柔，听得时晏一怔。

长箫周身泛起一阵柔和的绿光，像个终于餍足的小孩子，撒泼打滚之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便满意地不再闹腾。

房间里一片狼藉，各种书籍被打翻在地，墙上都是长箫暴走留下的痕迹，错综复杂，沟壑纵横。阿煦环顾一周，朝时晏抱歉地笑笑：“是不是闹得你没法休息了，不好意思。”

时晏心虚得很，迅速扫了一眼那管长箫，摇摇头。

阿煦挥了挥手，碎裂脱落的壁纸与石膏线一扫而光，满地的书纷纷归位，自行垒成垛，还是时晏早先那不算整齐但是分类清晰的垒法。

“我今日有些不足了，墙上的口子过两天再替你补上。”

长箫在他手中乖乖睡着，似乎对自己造成的损失毫无悔改之心。

时晏问道：“这是你的？”

阿煦摇摇头：“是一位故人的。”

话已至此，时晏知道不该再问下去了，两人随便哈拉了两句，阿煦替他查了一遍伤，又嘱咐他好好休息，便带着长箫下楼了。

房间门关上，遮住了时晏微皱的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