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奈已经习惯了她的足不出户,也没想着她真能出去走走热情开朗起来,就一直随着她。
她每天起来洗漱完毕就开始做作业,要么就发呆,有时候只是走个神都能耗去半日,然后听一听歌,看点儿留在屋里的小说,也就这么过去了。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是个乏善可陈的人,没有出众的地方,也没什么了不起的爱好,就只是这样终日浑浑噩噩,勉强算是活着。
有时候也想过要不要变得可爱一点,想着这样大概算是积极的在活着吧,可是世人对可爱的定义跟她的好像不太一样,而且积极可爱的活着这种状态也实在是微妙到难以理解,所以也就作罢了。
她觉得不知道该怎么定义自己,她做不到真正十五岁少女的娇俏无忧,却也缺乏真正穿越过的人应该有的毒辣成熟,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和最开始的那个人是不是有什么区别,没什么干劲,也没有想要的东西,情感变得很稀薄,却也还有理性能约束自己的行动,就这样而已。
没有结果的事,于是也不愿再去思考,再想下去,大概就会发生没有办法挽回的事了,她有此觉悟。
所以等到一眨眼都快十五岁了,这个上辈子在拼死拼活准备中考的时候,她才恍恍惚惚的忽然想起原来都已经这么久了。
原来我也是,这样能够忍受的人,无论是孤独,还是绝望,只是沉默的看着一切发生,如此而已。
彼时的她看着掌心纠葛的棕色的头发,这样想着。
和血缘上的双生弟弟截然不同的是,她的极为发质柔软纤细,梳头时几乎不能用力,然而即使如此,她依然频繁地掉着头发,一觉醒来,枕上往往发丝缭乱,后来查到这大抵是忧虑过重所致。既然不是因为外力,她也就不再挂心,只是偶尔想起,却还是觉得惊讶,忧虑过重,她这才知道自己原来还有这样的心思,有什么可忧虑的呢,不过虚空之梦罢了。
即使心里只觉得讥诮,发丝依旧细软常断,她也能推断出自己仍旧“忧虑过重”,只是不再理会。
她在东京是住寝室,本来是四个人一个房间的安排,之后却陆陆续续的只剩她一个人,她初中三年,几乎是两年半都是一个人在住,又不是爱交际讨人喜欢的个性,一个人独来独往的也算是自由自在无牵无挂。
只是有些时候,在万籁俱静的夜里,她一个人躺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听着黑暗里隐隐约约流淌着的风声时,忽然会觉得,真是可怕极了。
世界上好像忽然就只剩下自己了,一个人,不用爱,不用恨,不需要哭泣,不需要挣扎,一个人,安静的在这个偌大的世界上,漫无目的的走着,活着。
即使消失了也不会有人发现了的那种可怕。是真的可怕。
但是后来很久以后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不就是一直这样活到现在的吗。
因为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异乡人啊,本来就没有说给自己的言语,也不会有允许自己不安静的土地啊。
于是就不会觉得害怕了。
消失了无所谓,没有人发现也无所谓,什么都,无所谓啊。
连自己都无法确定的自己的存在,又凭什么从别人哪里得到记忆和在意。
有过这种妄念的自己,真是太贪婪了。
所以啊,那些在血液里沉沉浮浮的声音,无论是想要活下去的,求死的,哭喊的,欣喜若狂的,在黑暗里咆哮哭喊的,她都一直看着,然后沉默。
变成了一个能够沉默的姑娘了呢。她有时会较真的想。
她不是个爱较劲的姑娘,事实上,她认识的人里很大一部分都觉得她是个是个少言寡语又勤奋好学的女孩子。她是从不跟旁人较劲,她跟自己认真,她总是把那个名为自我的东西一点点扳碎了来看,到底是几分黑暗几分愚蠢几分顽固几分肤浅,这几十年来,她掂量着那些点点滴滴,看得很明白又很不明白。
只是无论明不明白,都终归是自己一个人的事情,只要一直注视着就足够了。
这种个性实在是有点糟糕,终归一事无成般的预感。
果敢是很好的,但过于果敢就变成独断了。
温柔是很好的,但过于温柔就变成软弱了。
善良是很好的,但过于善良就变成愚蠢了。
坚持是很好的,但过于坚持就变成傲慢了。
人类生而有恶,如同火焰生而明亮。
渴求爱,渴求光,渴求温暖,希望着没有瑕疵的梦境,以及花团锦簇闪闪发光的琉璃城堡。
沼泽里流动的水,盛开在阳光下的洁白花朵,我们热爱过世间一切可望不可望的美好,追逐过,拥抱过,也摧毁过。
人类生而有恶,如同鲜血生而冶艳。
憎恨苦,憎恨痛,憎恨悲伤,愤怒着无法阻止的离别,以及白骨纵横流离失所的枯黄原野。
暗夜里腐烂的血,飞扬在风里无人理解的长笛,我们怨恨过红尘里所有无法根除杀尽的肮脏,畏惧过,杀戮过,也屈服过。
年年岁岁,死死生生,十丈软红,万丈人间,光辉璀璨的同时,深黑的影子也广阔的看不到尽头。
糟糕的个性的我,与这个偌大的,分辨不出残酷和温柔的世界,却如此天经地义又一厢情愿的在战斗着。
所以不必退缩 ,也不用觉得难过。
因为可以回头的退路,是在梦里也寻不到的,万水千山之外的,虚幻的不归之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