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为阴暗的房间中,身姿窈窕的女子燃起了油灯。窗外是有着大块青草绿地的小山坡,以及闻名且清澈见底的瘦西湖。孩子们嬉闹的声音是纱窗也挡不住的。女子并没有因为那些稚嫩的声音而感到气恼,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拿下了脸上的面纱。
女子出神的看着镜子中的脸,粉嫩的唇在满布的灼痕中特别突出。明明在那场大火中毁了容,却天天穿着鲜红如火的衣裳,只因为他说自己穿红色最好看。女子抚上镜中的脸,喃喃道:“你怎么还没有回来找我呢?我真的好想你。”自己真是爱他爱惨了,连江湖上的名号也有个红字,女子自嘲的笑了笑。
红药走向房子的一角,那儿放着一把琴。尽管看上去应该有些历史了,但仍是干净得一尘不染。纤长的手指拨动了琴弦,一如当日那人指间流出的清脆,将她的思绪带回了初识之时。她有个好听的名字叫楚瑶,父亲是个儒雅的医师,在医术方面有着极高的造诣,耳濡目染之下,医术上也是小有名气,但终究治不好自己脸上的疤痕,因为烧得实在太严重了。安宁的小镇中,人们的生活和谐却无趣,日复一日都是那样的日子。当有人搬进村子里时,自然会热闹许多,特别是搬进来的男人有一副好的皮囊。尽管他的样子打动了许多的女子的心,但他带着孩子这一点就给他扣了不少分。男孩一脸惊慌的看着热情的人们,躲在男人身后紧紧地抓着男人的衣角。男人转头抚上孩子的黑发,眼里是可以滴出水的柔情。
那个男人住进了楚瑶家旁边的空房子里,闲着的时候,总能听到那屋子里传来的琴声,悲戚而绵长。楚瑶听那些闲聊的婆婆们说,那个男人之前好像是个官,可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就辞官归隐了,明明还那么年轻,有如此光明的前途不好好把握,又是一阵唏嘘与叹息。男人大概是不希望孩子总是自己一个人待着,于是带着他来到了邻居家拜访。楚瑶一直以为自己的父亲是这儿最儒雅而俊朗的人,但是看到男人时,还是有些惊讶,男人比自己的父亲多了几分书生之气与风流,大概是在官场上生活过的原因。那是她第一次与叶伯儒相见。叶伯儒是个很好看的男孩,至少在这个小村庄里,没有一个男孩比得上他,只是他的话不多,也不像别的孩子一样爱闹。
父亲把楚瑶和叶伯儒都带到了后院,让他们自己玩耍,自己则回屋里招待客人。临走之前嘱咐楚瑶要好好跟叶伯儒玩,别欺负人家。楚瑶撇了撇嘴,心里想道:明明我才是你女儿,而且他不是男孩子吗?为什么让我别欺负他?爹爹真是讨厌。楚瑶是个开朗爱闹的小孩,即使在叶伯儒安静地坐在小溪旁那棵大树下的石头上遮阳以及发呆时,楚瑶仍挽着裤脚,踩在小溪的鹅卵石上,看小鱼在她脚边游过,轻啄她的脚丫,咯咯地笑着,一脸的明媚。自己玩了一会,才终于注意到坐在石头上没怎么动过的叶伯儒。于是光着脚丫,踩着绿草地,直接走到了他的面前。“嘿,你怎么不来玩啊?”叶伯儒眨了眨眼睛,浓密的长睫毛如同两把小刷子,然后从石头上跳了下来。“我叫叶伯儒。对了,你娘呢?怎么没见到她?”楚瑶出生的时候,娘亲就因为难产而去世了,她从来没感受过母爱。一开始她看着别人家的孩子有娘亲而感到疑惑,但爹爹告诉她,她也有娘亲,是个特别美的人。她当时仰着头问,特别美是多美?爹爹一脸柔情的告诉她,就像后院那几棵梨树的梨花一同开放后,被风吹落的样子,洁白且勾人心魄。楚瑶想了想,那娘一定特别特别美。楚瑶看着院子里那几棵梨树,笑着说:“我没见过我娘,但是我爹告诉我,娘躲进了那几棵梨树里,等到它们开花了,被风吹落在我头上的、抚过我脸颊的和落入我手中的花瓣,都是娘对我的爱抚。梨树被风吹响的声音,是娘对我轻声细语的安慰。梨树上结的果子,成熟后,清甜的果肉里满满的都是娘对我的爱。那你娘呢?”楚瑶转头看着他,眼睛里是亮闪闪的期待。
叶伯儒不久以前才亲眼目送着娘的去世,他伤心极了。娘是个很温柔的女子,总是会充满柔情的抚着他的头,会在他调皮的时候轻轻地掐着他的脸,说一些警告的话,会在他不高兴时,抱着他轻声安慰。在娘病得越来越重,最后抚在他头上的手无力垂下的时候,他以为他是最不幸的孩子,他已经不敢去想未来没有娘的日子会怎么样。但听到楚瑶所说的话后,自己毕竟还知道娘长什么样,娘抱过他,亲过他的脸,而楚瑶,这个笑得一脸灿烂的女孩,大概是生下来后就没有娘了。鼻子一阵发酸,扯出温和的笑脸道:“我娘她躲进了春风里,所以会经常抚着我的头发,把我拥入怀中。”楚瑶把手张开,粉嫩的脸上笑出两个小漩涡,“我也能感受到你娘的抚摸呢,她可真温柔。”叶伯儒在心底里默默下定决心,一定要保护她天真的笑容。不曾料想,在长大后的某一天,这笑容就是他亲手毁掉的。
轻柔的春风拂面而过,莹白如雪的梨花悠然落下。白衣琴师盘坐在树下,衣摆上缀着几朵小巧的洁白花瓣,轻抚琴弦,清丽的乐声从振动的气流中逸出。红袖善舞,风姿翩跹,女子和着琴音,如黄莺般稍尖锐的声音从粉嫩的唇中流出,“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回首之间,墨色的眸子印着白衣琴师温和儒雅的笑,脸上的羞涩满怀少女的情深。白皙细腻的脸庞让无数的女子妒忌,最后只化作一块面纱下的骇人灼痕。梦醒后,纷繁的梨花隐去,只剩阴冷黑暗的房间,枕巾沾上几滴水痕,如花般绽放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