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慢慢降临，夕阳照着江水上的几叶孤舟，缓缓移动。血色一般，悲凄到了极致。远处传来幽幽的吟唱，应和着着满地的折戟沉沙。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询兮，不我信兮。。。。。。”

战火如这秋色一般极速蔓延，血色伴随着秋风一路向南扫去。所到之处，是满目疮痍的景象，和暮色下伴着夜枭鸣声的嚎哭，即便是我，除了“恐怖”，亦找不到第二个词来形容这光景。

国之将亡，理应如此。

离常州不远的平江，是援军的大本营。站在一边的，是军中的幕僚，一如往常，我不记得他的名字。而端坐在主营中的，是这支军队的统帅。这位统帅可谓大名鼎鼎，至少在你们看来，的确是这样的。他的名字，叫文天祥。

彼时的文天祥刚入不惑之年，然眉目疏朗，相貌堂堂，眼睛炯炯有神，举手投足间皆是将相风范，让人不可小觑。在我看来，文天祥生性豁达不羁，算得上乐天知命。平时，也可谓是个风流潇洒之人。然而，此时的他却紧锁眉头，看着营帐外的士兵，止不住的叹息。虽说宋军羸弱，人尽皆知。然则，有几人知道这“弱”其实比想象中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国境中，可征召的壮年男丁已不多，如今营中的多为少老，不是未及弱冠，便是垂垂暮矣。若光是这样那也便罢了。古往今来，以弱胜强的案例也并非少数。只可惜，最可怕的并非实力的悬殊，而是他们眼中的浓浓的绝望，毫无战意，便如同待宰的羔羊，软绵绵的，直待猛虎袭来，一口将其毙命。

若是我遇到这样的士兵，别说眉间深锁，恐怕早就弃阵消失了罢！

当然，文天祥不是我，我也不可能是主帅。

文天祥准备再与幕僚仔细研究研究战略时，纵使他知道胜利的可能微乎其微。正在这时，一个满面焦急神色的士兵连跑带跌的冲了进来。

“报----”那个士兵的面色逐渐变得凝重，仿佛有千斤重石压迫在他的胸口。他声音极不均匀的说道“我军于虞桥五牧被鞑子击溃。麻将军和尹将军战死，两军几乎全军覆没。”

文天祥沉默了，眼睛死盯着营帐中殷红的军旗，拳头渐渐捏起，却不知在哪砸下，脸上的波澜渐渐推开，但随即又化为平静。只是目光中的恨意却还未消散。

那士兵又道：“大人，从虞桥逃回两个士兵，他们说要见大人您。”

文天祥此时神情恍惚，虽早已知道要败，可败的如此惨烈，的确让人无法接受。听闻这句话，确似有犹豫。其实我倒可以理解他，败便败了，但若见了从死神手里逃回来的人，知道了败的细节，岂不是更让人神伤。更何况。。。。。。

不过到底是文天祥，他还是见了那两位缺胳膊断腿、丢了大半条命的士兵。接下来，便是冗长的谈话，我可以感觉到文天祥的脸色一丝一丝的暗了下去，而那两个士兵，终是忍不住跪下抱头痛哭。

他们具体说了什么，我倒已经不太记得。但大致意思就是：虞桥战败，常州即将失守，尹玉孤立无援，就收集残军再战，只可惜以寡敌众，而张全和曾玉则连夜逃走。

有一个细节倒一直萦绕在我记忆里，尹玉带领的人除了他们全部战死，却无一人投降元军。于是，尹玉的身上插满了箭矢，就像刺猬的毛发一样，衣甲上皆是血浆，却依旧斩杀数十人。元军不敢靠近他，最后把四根长枪架在他的头颈上，用乱棍击死了他。

即便到现在，我都不尚清楚尹玉是何模样，但这般天神般英勇的人，我倒是少见。只可惜无缘得见了。

沉默许久的文天祥，霍地站了起来，用从未有过的骇人的声音道：“若是张全全力夹攻，应不至于如此惨状，可恶张全畏缩不前，误了大事。真是可恶！来人啊！将张全……”

然而此时，幕僚却拉住了文天祥的衣袖，摇了摇头。片刻之间，文天祥便会意，但脸上悲痛之情油然而生，身子一软瘫坐下去。只有微弱的一句：“尹玉军中，除了你们，真的再无他人存活？”

两人面面相觑，正是茫然。突然，一人仿佛恍然大悟一般，径直爬到文天祥跟前激动道：“大人，的确还有人活着。”这时，文天祥眼中似有希望的火苗燃起，那士兵便接着道：“文小公子在大战之前，便被尹将军派遣到常州城内。要求他秘密前往，告知守将援军已到达的消息。只是如今，恐怕常州已失守，公子便安危难测了”

听此言，文天祥眼中的火光却是暗了下去。然而却未完全熄灭。也是，若是大战中跟在尹玉身边，的确是毫无生还希望，可若是进了常州，虽说依然九死一生，可总比毫无希望的强啊！

幕僚在旁边温言说道：“大人且放宽心，凭公子的实力才智，一定可以死里逃生的。”

文天祥走出营帐，满目苍然的望着天空。眼前似乎浮现出百里之外的常州。

战后的虞桥貌似一片废墟，空气中弥漫着腐烂的味道，飞虫在低空中盘旋，落在土地上，蚕食着依然死去已久的身体。上面绣着大大的“宋”字的军旗被生生撕破，斜插在土地上，也无人去理睬那些断壁残垣。一派人间炼狱的景象，生命葬送在这里，冬风也要为此献出一首悲歌；落叶斜飘而去，带走一切温暖。

强者的杰作，弱者无力置喙。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询兮，不我信兮”

这声音，如怨如愁，如泣如诉。此时此地，这首“邙风”这首曲调十分应景，让人颇有凄神寒骨之感，凄婉哀伤，久久无法忘怀。

当然，这歌声既然能吸引我，自然也能吸引其他人。比如，那些杀戮者。

正如所有的侵略者一般，这些蒙古人对生存者似乎格外有兴趣。尤其是生者还是一个百灵鸟儿似的姑娘时。

“竟然还有活人，嘿！还是个女的。”蒙古兵甲说，

“走，看看去”，蒙古兵乙说。

之所以如此称呼，实在是因为他们是无关紧要的人物，之所以说他们无关紧要，是因为不过一会儿，他们便可以双双落入黄泉，再做一对好兄弟。

当然在死之前，他们还是要受一点儿惊吓的，要不岂不是辜负了这番“美景”

两人寻着歌声找了过来，在已被鲜血染红的水边，看见了声音的主人。

水边站着一位伊人，一身古朴的红袍包裹玲珑的身姿，乌黑的长发直至腰间，发尾被束起。虽是背面，二人已然被惊艳。待女子转过身来，二人更是无所适从。女子一双明眸顾盼生辉，加上一对如柳如剑的秀美，面容精致而优雅。虽说人是极美，但周身却散发着一种幽森的气韵，倒让人有些不寒而栗。与这周遭的景象不谋而合。

那女子疑惑的看了二人一眼，眼神似有懵懂，但却没有理会二人，转头就走。

蒙古兵甲看姑娘不理自己，一时气急，准备抓住那个女子，但是还未等他碰到她。女子便一脚跳开，蒙古兵甲惊得跌坐在地上。其实并非他没碰到，准确的来说应该是他碰不到。他的手从那个女子的身体里穿过，可是却没有任何的感觉，就像空气一般。

“鬼！鬼！”他用蒙古语大叫道，而正当他惊魂未定时，一把利剑贯穿了他的胸口。

他最后看到的光景，应该是他的血映照着夕阳，和一张渐渐模糊的笑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