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长廊,风铃轻摇。
雪白足袋踩上简朴的木屐,女子一身素底紫藤萝浴衣,回眸远远望去,那炎阳日轮正悬在善光寺的大殿鸱尾之上,将那大殿照耀得越发光辉灿烂。
“呀,松城夫人贵安——今天也是要看望那位朋友吗?”
“小野夫人贵安——正是,不过去之前,妾身想先去善光寺一趟呢。”
“多巧呀,我们一道去吧?”
见妇人热情邀约,女子莞尔一笑,应声下来,小野夫人见她同意亦是满心欢喜,一路上夸赞她的浴衣、发簪、手袋,倒是令女子有些不好意思。
其实也无怪妇人的热情,自打六年前女子出现在这个小镇上,她便成了全镇人的焦点。
肤色雪白,容貌秀丽,身姿亦是少见的挺拔修长,举手投足皆是大家闺秀的风范。
有人猜,她是戊辰战争中落魄贵族的后代;也有人猜,她是与情郎私奔的富家碧玉,但她每一季度都能收到来自江户的资助;当然更多的人相信,她是年轻守寡的可怜女子,出身高贵,却无法忍受家乡人的偏见,因为她出现的那一日,小镇后山上新立起一块墓碑,那上面刻下的分明是男人的名字。
她一直都是形单影只地生活,却像是闪闪发光的真珠,令那些厌腻了枯燥平凡、渴望着美丽的小镇人们都不由自主地围着她转。
“小野夫人,您的颈椎痛可好些了?”
“现在舒服多了,多亏松城夫人的药膏呢——对了,松城夫人,妾身倒是想跟您商量件事……”
“什么事呢?”
二人正闲聊着,却已走近了赛钱箱,遂敛声立定,投入钱币,击掌许愿。袅袅烟火之中,女子白皙的侧颜安恬静好,眼帘轻抬,一双暖橙色的眸子水光盈盈。
“妾身的小女儿香织,也到了需要教导的年龄了——夫人若是不介意,妾身想请您担任小女的‘家庭教师’。”
妇人难得地说了个洋气的词,女子听了,脸上也忍不住泛起笑意;甜美温和,却只谦敬婉拒,倒是令那妇人觉得惋惜无比。
“这样啊——妾身还是非常期待呢,如果可以,还是希望夫人再考虑考虑。”
“承蒙抬爱,但实在无法担任呢。”
女子歉意地笑笑,那妇人最终还是没有强求,又与她同行了一段,便分手告别。
道路两旁,野草齐腰,那一抹紫白的窈窕身影渐行渐远,妇人忍不住立在原地目送,却总觉得有一种将要离别的淡淡伤感漫了上来。
“哎呀,果然年纪大了呢,莫名其妙就舍不得了……”
风里裹挟着芳草与泥土的气息,妇人自言自语着转过身去,踏上回家的路。
……
穿过重重叠叠的杉木,满眼皆是碧翠苍苍。
木屐轻轻踏上陈年的干枯落叶,悉悉索索的破碎声回荡在寂静的林间,偶然有几只雀鸟附和。
然而原本熟悉的一切,今天却有些异样。
她通过风里的消息,感应到了同族的气息。
“阁下是——天羽大人吗?”
墓碑前静静伫立的男子已不复六年前的模样,深红褐色的短发削剪得利落清爽,一双深红褐色的眸子往女子这边一瞥,却又望向墓碑上的名字。
“信哥他……还是离开了吗……”
天羽千代兀自说着,没有理会她。
那黑色刺绣洋装的下摆粘上泥土的尘埃,他半跪下来,指尖轻轻摩挲墓碑上已经模糊的名字,触手冰凉。
——长信。
简简单单的两字,是那个人的心愿。
时值盛夏,可如此冰冷落寞的感觉,却沉沉笼罩在他们二人身上。
“‘朝露易逝,花非花,此身离去,于万华镜之中’——这是他最后一刻吟诵的句子。”
木屐轻踏,女子在灰色的墓碑前缓缓跪坐下去,素手探入靛蓝色的手袋,摸索出三只用油纸整齐包裹的糕点放在碑前,便垂眸不语。
风过杉木,落叶翻卷,抚过她的眉心衣角,那双暖橙色的眸子望向碑上的名字,一点点黯淡下去。
“‘于万华镜之中’……”
天羽喃喃地重复着,那轻抚碑刻的手一点点无力垂下。
“他还说过,如果哪日再与天羽大人相遇,一定要亲口说声‘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