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本站设为首页
收藏小说免费

小说免费

首页 书架
字:
背景色: 关灯 护眼
首页 > 关于鲁迅 > 会党

会党(1 / 1)

 会党

至于民族革命,那段时间日本,尤其东京,是革命党的大本营(1895年以前,尚无人使用“革命”一词,他们只说“造反”或“光复”。这一年是光绪乙未年,1月成立了兴中会,重阳日广州起事失败,中山、陈少白、郑弼臣渡日。舟次横滨,他们上岸购得报纸,见标题曰“□□革命党首领孙逸仙抵日”。盖日本首译Revolution为“革命”。中山欣然道,革命一词出自《易经》“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其意甚佳,吾党称革命党可也。兹后遂沿用之),留学生多数有救国志愿,大批党人避难东来,以他们为中心,形成了很多革命团体。辛亥革命是一段时间内系列运动的总集合,今日的正统史学给他分类定性,叫个“资产阶级民主革命”,当时人并不那么觉得。那时节不要说民智未开,即革命党也没有很多主义要宣传,而首注于排满。他们的革命有相当的传统气息,其革命组织也就还保留浓厚的会道气味,甚至根本就是以会道为基础,看起来简直无异于□□。中山早年受“反清复明”的影响不细,因人成事的倾向不小,招纳亡命、联络江湖的兴趣不浅,他奔走革命,需人需饷,需要富于组织性的团体,最大的支持即来自洪门(起于明末,相传由崇祯进士殷洪盛创立之“汉留”演化而来,所谓“汉失其土”者也,长房为天地会。至乾隆晚期遭官府严加取缔,遂隐于极秘并向海外发展,而终清一朝,伏焰不绝,是近代地下社会组织的源头。三合会、小刀会、致公堂,悉出乎此。中山著《孙文学说》,颇加发表,并言清末广东人十之八九是洪门昆仲,他的兴中会端赖檀香山洪门成之)。民国肇造前,中山从事革命近17年,有16年在海外宣传募款,而当时的海外洪门是华人立命的群落,那里给他们抵御异邦风雪的庇护,也决定他们的生死荣枯。学者李保平作专著《19世纪新加坡之中国社会》(《ese Society in eenth tury Sigapore》著者Professor Lee Poh Ping,马来亚大学中国研究所),论定“海峡殖民地和各个土邦的华人人口60%以上是秘密会党的成员,其余40%也都处在秘密会党的影响之下”。受控于会党者近于百分之百,他说的是马来半岛,放之南洋美洲,莫不如此。是以中山1894年决意革命而返檀香山创兴中会,首属意于当地洪门致公堂(承洪门五房之二房洪顺堂衣钵,记前祖方大洪,在美洲几乎一统华人天下,1923年改组为中国致公党,1925年成立,首任总理陈炯明),而奔波十年有奇,成绩绝少,哪怕他索性在1904年身入致公堂,位尊“洪棍”(元帅也,故能够号令会众),周游全美,依然应者寥寥(海外诸会首脱离政治久矣,对造反至为淡漠,况且还被保皇党着了先鞭,任公1899年已是洪门弟子,康有为且已敛财数百万),直到1906年遭日本政府驱逐,避往南洋,才得了会中弟兄的鼎力襄助,令他可以屡挫屡起,终致武昌首义,竟尔成功。辛亥年早些时候,中山决定将致公堂与同盟会合二为一,企图教他的追随者化为纯正的□□中人。他的诸同道大佬,虽然革命建国的主张各异,但对致力争取会党,则众意佥同。黄克强(兴,雄健无伦、至诚无争之“湖南骡子”也)的华兴会组自哥老会(承洪门五房之四房参太堂衣钵,记前祖马超兴,地在两湖)、三合会(清道光年间发于两广之民间会社,洪门分支,历经取缔清理,今日已成香□□帮代名词)及青帮(雍正年翁、钱、潘三组所创,实则漕运工人行会,乾嘉中盛极一时,传说乾隆亦青帮中人,后因海运兴起、漕运衰落,大批帮众进入天津上海,成员愈复杂而势力愈盘根错节,□□即廿三代“悟”字辈弟子)、洪帮,而在蔡孑民(元培)、陶焕卿(成章,绍兴人。性偏狭激烈,力主暗杀,为中山政敌。民元,沪军都督陈英士风旨遣□□刺焕卿于上海)、太炎领导的光复会内,焕卿等人拉来的浙江龙华会(太平天国平定后遣散湘勇,其中若干洪门弟子成立终南会,后为几个浙江人改组而成,势力甚强。□□、秋瑾筹备浙皖起事,视龙华会如大本营)亦占了相当成分。各组织总忘不了玩些喝鸡血、跨火盆、开香堂的花头,并且都要以对首脑的个人效忠为会规,以乡谊为纽带,形成一个个山头(各会党联合章程有一条云凡犯规以刀劈之,又有红缎票布,持之者是“龙头”)。比如大家后来虽然都并入了同盟会,浙东人士为基干的光复会与广东人的兴中会旧人犹不免常相颃颉,闹到不可开交,至于决裂(1907年光复会退出同盟会,实际上两派从来不曾统一。鲁迅对增田涉说:“过去光复会和同盟会一直对立斗争,同盟会杀过光复会的人,现在国民党里有很多同盟会的人,如果明确说自已参加过光复会,说不定现在还会受到迫害。”)。大概也有禀赋的关系,光复会更具侠烈味道。太炎和焕卿常抵掌纵谈春秋战国史事,又组织暗杀团,狙击清廷大臣(太炎《□□陈伯平马宗汉传》云:“革命之事万耑,然能以一人任者,独有作刺客。”)。牺牲的徐伯荪(锡麟,自号光汉子,残清秀才,阴鸷有谋。办学堂、创体育会,百计反清。数往日本,与中山不相得。1904年入光复会,次年从焕卿提议捐道员衔再到日本学军事不成,回皖栖身巡警,以才干做到二品顶戴,而密谋袭占安庆。1907年7月仓猝举事,杀安徽巡抚恩铭,被捕不屈,剖心而死,年34岁)、陈墨峰(伯平,原名渊,在日本学制炸药,皖案中战死,年26岁),逃亡的陈子英(濬,与伯荪友善,同赴日习军事。皖案后逃往日本),都是绍兴人,被害的马子畦(宗汉,秀才,世家子,侠气非凡。由伯荪引入光复会。皖案中力战被执,死年24岁)余姚人。鉴湖女侠秋瑾(冯自由衔命在日本组建三合会,秋瑾职司“白扇”,掌帮中文职,位居“洪棍”之下,“草鞋”之上,称“三花及第”)为人豪直——鲁迅曾说她是给人拍手拍死的——因日本政府的“取缔”令下,主持留学生全体回国,老学生都表反对,秋瑾在留学生会馆掷刀桌上,宣告这些人死刑,有鲁迅和季茀在内。其浪漫类此(日本发现清国留学生太杂,学习的太少,胡闹的太多,而且激进分子闹得太不像了。加之清国不断抗议,遂于1905年11月2日由文部省颁布《关于清国人入学之公私立学校之规则》,其第9条“受选定之公立或私立学校,其供清国学生宿泊之宿舍或由学校监管之公寓,须受校外之取缔”、第10条“受选定之公立或私立学校,不得招收为他校以性行不良而被饬令退学之学生”,经留日学生总会认定为侮辱和歧视,更且有辱中国国体,于是引起轩然大波。张伯桢《光绪乙巳留日学生罢课事件始末记》言,留学生发起各校学生联合会,12月6日集会议决在日8000余留学生“全体退学归国,义无反顾”。此时主持人、同盟会员胡瑛发问:“有不归国者,奈何?”秋瑾应声喝道:“胆小怕事之流,应置之死,毋留害群之马!”“于是杀、杀之声大起,复有人高呼:‘勿为已甚,稍留地步,如何?’秋瑾闻之怒甚,由衣裳中出一小刀,掷置案上,曰:‘首鼠两端者,请视此!’……各缄默无言,而力争取消全部《规程》之决议乃得顺利通过。”然而据同是留学生的景梅九说,“取缔”本来是日本汉字,引入时语义发生了变化,原词类似“约束”,所谓“须受校外之取缔”,犹言宿舍要接受所在社区监管,而非禁止;日本官方也在两天后对何为“性行不良”作了解释。但“当时之速成生多不通日文,误会日本政府取缔中国留学生,愤其无礼”,谁也不要听。陈天华目睹乱象,心伤国事,就在同一天蹈海自杀,留下一封遗书,劝同学“取缔规则问题,可了则了,切勿固执,惟须亟讲善后之策,力求振作之方,雪日本报章所言,举行救国之实”,还是学些真东西的好。胡汉民等遂组留学生维持会,力主理性解决——鲁迅是这一面的,他的表态方式,是给维持会捐款1元。激进派怒甚,当即使人怀械巡逻,“遇有拒绝回国之表示,或仍追逐逸乐之行动者,辄加干涉,毫不宽贷”。同时他们勒令各省留学生同乡会马上开会表态,在浙江同乡会上,秋瑾再次拔刀“掷案示众,并指名若干之意见不同者,当场宣告死刑”,她点鲁迅和季茀的名,就在这一天。兹后数日,激进学生回国至2000余,有趣的是他们一走,温和派随即抬头,大家可以交流了。不久,那个闯祸的规则得以缓行,学生随即复课,偌大的风潮消于无形,只留给我们一群焦躁、愤怒的青年的背影)。

鲁迅和其他留学生一样,一有空闲就“赴会馆,跑书店,往集会,听讲演(中山的粤语讲演听不懂只字,也要去听)”,与乡曲会众多所往还,并于1903年10月加入“浙学会”,那是后来光复会的源流之一。但鲁迅有没有入光复会呢?却是一桩公案。最有发言权的岂明断然否认,而季茀所编《鲁迅年谱》却郑重记载“是年(1908)……为光复会员”,季茀是入了会的。哪个对呢,难有定论。林辰在1944年考证此事,结论是鲁迅曾入会,其根据也多属推论。他专为此询问过季茀,季茀复信说当时有会籍为凭,但会籍后来散落了。至于岂明的否认,季茀的说法是会中人即对家人也须保密,故岂明或许不知。这是否足资证明呢,甲仍不敢妄言,只是综合各方线索,以入会居多吧(据胡风著《在混乱里》,有一回闲谈时鲁迅曾说及自己加入了光复会,“不过这事没有人知道。”冯雪峰也有此记录。1961年秋,鲁迅在弘文学院的同学、光复会员沈瓞民在《文汇报》和《上海文学》上发表《回忆鲁迅早年在弘文学院的片断》《鲁迅早年的活动点滴》两文,言甚切实:“当时鲁迅在弘文学习日语,是比较紧张的。一有余暇,就参加集会,听演讲,与浙江革命机关暗中接触。在1904[原注:甲辰]年,鲁迅正式参加浙江革命志士所组织的光复会,从事革命工作。”“1903[原注:癸卯]年10月,日俄战争即将爆发,认为战争势必延长,这是中国革命的好机会。于是在东京的‘浙学会’会员,聚集在王嘉祎的寓所举行会议……商讨另组织秘密的革命团体,趁日俄战争的良机,想首先占领湖南、安徽或浙江一省,作为武装根据地,再逐渐扩大。当时大家一致认为浙江革命志士在东京者尚不乏其人,如陶成章在东京,军国民教育会会员魏兰、龚宝铨也在东京[原注:不久将回国],蒋智由在东京担任《浙江潮》总编辑[原注:这时蒋智由还站在革命方面],周树人[原注:鲁迅]在弘文学院读书,于是便分头去邀请。鲁迅在弘文时,已是有着强烈的革命热情的革命青年,许寿裳和我邀请他参加,他便欣然允诺,毫不犹豫,意志非常坚决。11月初在王嘉祎寓所第二次集会,决定陶成章和魏兰分往浙江、安徽;龚宝铨往上海。张雄夫[原注:当时在上海]和我往湖南,与华兴会黄轸[原注:即黄兴]联系。当时会议是以‘浙学会’的名义召开的,还没有‘光复会’之名,实则‘光复会’即肇始于此。”沈瓞民又有文《记光复会二三事》,载于1981年8月的《辛亥革命回忆录》中:“光复会于1904年10月在上海成立后,陶成章认为首先必须与日本东京原发起人商议,遂于是年12月偕魏兰赴东京,与王嘉祎等筹商。光复会东京分部也正式成立,推王嘉祎负责,入会者有蒋尊簋、孙翼中、黄鸿祎、许寿裳、周树人等人。……为了避免清政权的残酷镇压,‘光复会’严守秘密,虽父子兄弟也闭口不谈,又系用一方块的方式联系。如浙江为一方块、江苏为一方块,不是一方块成员,互不知道。”他列出光复会成员名单,“周树人[豫才]会稽人”排在第9。鲁迅博物馆鲁迅研究室编撰的《鲁迅年谱》采此说。似乎沈瓞民的说法和季茀若合符契,其实亦有许大差异。沈瓞民说,鲁迅1904年入光复会,是发起人之一。季茀说,鲁迅1908年入光复会。这中间其实有反清志士相互倾轧的一段秘辛。1905年8月20日,兴中会、华兴会与光复会合流而入同盟会,但光复会仍保留独立而松散的组织,同盟会与之并不总能和衷共济。1908年太炎向中山要《民报》经费,不给。日本政府查禁《民报》,处太炎罚款150元,中山不管,还是鲁迅商量季茀筹钱代付的,孙章破脸。1908年春夏焕卿回国拟建革命协会,明年初往南洋筹款,请中山介绍,不许。焕卿性本褊急,积久与中山不相能,至此遂正式决裂,重组光复会,1910年初返东京成立总部,公举太炎为会长,焕卿为副会长,宗旨专主暗杀。鲁迅1904年入光复会,与1908年入光复会,意思是不一样的)。

《两地书》中鲁迅对许景宋(广平)说:“革命的领袖者,是要有特别的本领的,我却做不到。”他又说:“凡做领导的人,一须勇猛,而我看事情太仔细,一仔细,即多疑虑,不易勇往直前;二须不惜用牺牲,而我最不愿使别人做牺牲,也就不能有大局面。”景宋说:“这就是说明他之所以终生是一个思想领导者而不是实际行动者了。”甲以为无论鲁迅是否光复会员,这意思是不错的。据鲁迅的学生增田涉回忆,鲁迅也有过一次机会被派去实施暗杀,但他要问一句自己死后老母怎么办,因而没有领受这一成仁的任务。这是管仲的干法,也是鲁迅的性格(1918年季茀丧妻,鲁迅函唁,大略说孩子们失掉慈母,固然不幸,却也许倒成为更加勇猛,更无挂碍的男儿的。如他笔下的“过客”所说,“诅咒爱我者的死亡”。是这样的思想。你能指望他领袖革命么)。

(甲注:当民国肇造,同盟会发起人之一冯自由任临时稽勋局局长,搜集革命党人牺牲事迹务求详尽,列表请加抚恤,此事竟寝。多少年后内战停息,国祚既移,在这中间断头流血、舍生取义的有名无名的人们,身后事又如何。进入了一钱障目任什么都敢于标价出卖的可诅咒的疯狂的年代,为了这个国家的前途甘于就死的有名无名的人们,身后事又如何。则鲁迅这一问,其实大有道理。而读史知史,正是后死者应尽的责任。)

在日本,鲁迅和岂明表现出旨趣的不同。鲁迅对日本文学当时殊不注意,差不多只重批评或译文,对盛行的自然主义也不甚感兴味,独热心于夏目漱石(日本“国民大作家”,以文风幽默和细致的心理描写见长,他的大脑在东京大学,头像在1000日元面值的纸币上)。他自己日后小说中轻妙的嘲讽笔致似颇有夏目氏的流风,而深刻沉重处乃自果戈理(НиколайГоголъ,笔下描摹乌克兰极美)和显克微支(Henryk Adam Aleksander Pius Sienkiewicz,波兰最好的小说家,1905年获诺贝尔奖,他的《火与剑》情怀极炽烈)来,“用幽默的笔法写阴惨的事迹”,鲁迅与他们相类的。这是一个意味深长的现象,它可以证明,鲁迅之于文学,确是自始即抱定了文艺救国的宗旨,而终生未移的。他的眼光,集中在“叫喊和反抗”的作品上,即使那不是文化大国的,不是名家的,不是第一流的,不是代表性的。这个性十足的人,他也治文学史,眼界异常广阔,见解相当精准,但作起译介来(和后来为青年编集子)就永远先以思想启蒙的革命者面目示人,文学史退居次席,主流支流与他无关(林语堂1935年激烈地批评鲁迅译作的选材,谥之为投机赤色革命的“浮”。他没有注意到鲁迅一以贯之的强烈目的性,而纯以西方文学的引进者责之,未免隔靴搔痒了。相比之下,反倒是日本人竹内好更有心得呢:“不管是有名或无名,这不妨事,自己总是引进本质的东西,这种态度是由于鲁迅的个性强吧。”)。相比起来岂明受日本文学影响要深得多。他主张把艺术来表现个人的情思,因此他可以走纯文学的路子,鲁迅却不能。故曰单以文学修养论,岂明不在鲁迅之下,倘言及思想深度,则瞠乎其后了(岂明人如其文,比峻刻的鲁迅散淡得多。曾沉迷恋爱而消极不愿译作,被阿兄飨以老拳)。

热门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