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丽莎走得那么突然而又坚决，以至于玛丽安娜甚至都没来得及说出任何挽留的言辞。

她看着空荡荡的病房，不由得有些失落和烦闷。

如果可以的话，她也并不想在今天、在这个时候，再一次刻意地提起关于丽莎的婚约。她知道，丽莎始终在逃避这件事。可是这次发生的爆炸事件在她的心里敲响了警钟，如果里尔能把炸弹这种危险的武器带进学院，那么是不是以后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甚至更多的人携带更危险的东西？如果存在大范围杀伤性武器，恐怕圣乔治学院里所有的学员和老师都无法幸免于难。

丽莎毕竟没有亲身经历这件事，她没能在玛丽安娜的叙述后明白事情的严重性，这一点让黑发的少女头疼不已。

是我做错了吗……也许我应该给丽莎和自己都留出一些缓冲的时间？

或者，我应该让奥斯顿去尝试劝说？可是那样会不会反而激化矛盾呢？

还是说，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由我写信给埃塞尔夫侯爵夫人，完整说明这件事？虽然这是最直接有效的做法，但这会让丽莎对我产生逆反情绪，也不利于日后的长期相处。

正在她苦思冥想时，忽然传来“咚咚”的敲门声，玛丽安娜抬起头，还没说话，房门却已经被“砰”的打开，随之而来的是艾伯纳的声音：“玛丽安娜，我刚才在来这里的路上看见埃塞尔夫侯爵家的大小姐了，她是来看望你的吧。不过我看她的脸色似乎不太好，你们是分手了吗？”

大开着的门外，有几个alpha和beta看似不经意般走过，目不斜视，脚步也毫不停留。然而，其中的几张面孔很眼熟，自从玛丽安娜入住这间病房后就时不时出现在途径医疗院的那条回廊处。而这一切在之前丽莎到来后达到了顶峰状态，玛丽安娜几乎可以看到他们的八卦之心漂浮在空气中不停炸裂。现在还有艾伯纳这个混蛋在柴上添了一把火，等到明天，可能全世界都会以为她和丽莎是已经分手的前情侣关系。

“先……把门关上。”今天第二次说出这句话，玛丽安娜有气无力地按着太阳穴处。别人家的朋友都善解人意、聪慧温柔，可她的朋友要不就是青春期还没过的别扭少女，要不就是有完美主义情结的大少爷，剩下一个还是猴子请来的极端分子，难怪从入学起就活得这么多姿多彩。

艾伯纳一边走进来，一边用脚轻轻一勾，房门便随着他的力道合上了。他随意地坐在床前的椅子上，一腿跷着放在膝上：“其实你和奥斯顿哪一个和她在一起我都没意见，只要你们不再为了这件事起争执就行。”

“奥斯顿怎么样了？”玛丽安娜问。

艾伯纳笑着说：“他精神挺不错，昨天送你来医疗院后，听医生说你没什么事，他就去了战斗训练室。看来，就算他已经不介意埃塞尔夫小姐的事，这次输给你也还是让他很不甘心呢。”

玛丽安娜的心中终于有了些宽慰感。这次决斗总算不是全无意义，至少给了奥斯顿继续努力的动力和决心，与她原本计划中的结果也差别不大。

解决了奥斯顿那边的问题，现在最大的问题反而成了艾伯纳。玛丽安娜盯着红发友人的双眼：“艾伯纳，你不觉得你平时对beta们太过偏激了吗？”事到如今，她不得不主动展开这个一直在回避的话题。

红发的大公之子笑了笑，说：“这有什么不对吗。”

玛丽安娜严肃地看着对方：“你觉得里尔为什么会特意选在那个时候来找我们麻烦？单单是他们手上的武器室所属兵器就已经十分危险了，更何况里尔手里还有那个东西。我们这次能生还，有一半是靠运气。”

事实上，当时的情况足以致他们三人于死地。如果没有玛丽安娜这个变数存在，艾伯纳和奥斯顿即使感到不对劲，也不太可能做到正确合理地应对爆炸产生的冲击，两人当场死亡的可能性很大。而在这之前，如果他们没能当机立断选择暂时退避，而是正面与里尔他们交锋，最后也很可能因为玛丽安娜与奥斯顿体力不足、以及双方武器的不对等而受重伤甚至死亡。他们能够从连续两次的绝境里安然逃生，这真的不能不说是运气使然。

与此同时，连续的绝境和陷阱也代表了一件事：这是一个具有针对性的谋杀计划。

“奥斯顿平时不主动惹事，连和我决斗都是深思熟虑后的决定。我的成绩虽然优秀，但还没出众到惹人嫉恨得想杀我。艾伯纳，他们的目标是你。”玛丽安娜缓慢地说出了这句话，“虽然里尔已经被裁判所带走，但这也不代表没有其他人对你动手，你现在的处境非常不妙。”

但即使是得知了自身所处的险境，这位公爵长子也仍然只是笑了笑，摆摆手：“我明白。”

黑发少女带着一丝担忧和无奈看着面前的这位友人。

艾伯纳的态度如往常般随意：“我明白你们都在担心我，但是关于对待beta的问题，确实不是你们的担心和我的退让就可以解决的。想象一下，平时不可一世的艾伯纳大人自从和里尔他们战斗后就一蹶不振，对beta们退避三舍，如果这种情况真的发生了，说明什么？”

玛丽安娜立刻理解了他的意思，想了想，最终叹了口气，点头赞同：“如果你在这时候主动退避，说明他们的威胁卓有成效，反而会助长那些心怀不轨的人对你下手的心思。这件事的确是我考虑得不够全面。”

“没错，而且我的退避会让旁观者对埃德威格家族留下这样的印象：平时针锋相对半步不退，结果一遇到真正的危险就夹起尾巴做人，这就是典型的欺软怕硬。”艾伯纳耸耸肩，拿起小茶几上的一块饼干嚼了两口，“我祖上几代都有军功加封，最不怕的就是‘危险’。身为埃德威格家族的人，我的字典里可没有‘退让’这个词。”

这场谈话最后以玛丽安娜的无奈和艾伯纳的坚持收尾，而等到玛丽安娜在病床上又躺了两天，拆除了背部和手臂上的绷带，并确保可以自如活动后，艾伯纳已经在奥斯顿的帮助下又和几个beta们在训练室打了一场并获完胜。好在这一回双方下手都很有分寸，没有人盗用武器室的武器，也没有出现重伤者。按照艾伯纳的说法就是，beta方面最近也保持了试探的态度，而且可以看出，他们的团队内部意见未必统一，所以目前算是在维持之前的某种平衡。

“上次要是真能一口气弄死我，那是我自己实力不足运气不佳，我家也只能吞下这个闷亏。但既然我没死成，自然也有人去收拾他们背后的家伙。”艾伯纳挑起一边的嘴角，笑了一声，“里尔去了裁判所至少脱一层皮，裘考伯爵府都未必逃得掉，现在他们自顾不暇，当然只能玩玩保平衡这一套。”

奥斯顿双手握着一把一人高的重锤，锤子的两头遍布一枚枚突起的钢钉。此刻他一边听着艾伯纳的话，一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挥动着，锤子打在悬挂在训练室中的沙袋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不一会儿就有一只沙袋承受不住这样的巨力，“哗”的一声，沙子散落了一地。奥斯顿也不在意，面无表情地走到另一只沙袋那里继续挥着锤，额上的汗水顺着他的面颊一侧滑落，他也只是随手擦去，毫不停歇。

玛丽安娜站在边上观察了会儿，确定了这柄重锤正是奥斯顿在家族中惯用的武器，看来是上次的决斗后特意让人从侯爵府送来的。

“你们也不用整天盯着我，我知道现在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艾伯纳踢了踢脚边的一个铁球，无所事事般看着奥斯顿挥动重锤，“最近找我打架的人反而少了，我虽然清闲，但也觉得无趣，不如我们来打一场？”

另外两人齐齐给他个白眼，一言不发。

“你们为什么不理我，和我打一场你们也能训练战技，这有什么不……”艾伯纳说到一半，忽然闭上了嘴。

玛丽安娜转头一看，只见这间训练室门边站着个身穿皮甲头戴大兜帽的人，兜帽遮住了他的面孔留下一片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她皱了皱眉，只觉得似乎在哪见过，过了会儿终于想起来，之前遇见三皇女梅丽尔时，这个人就跟在她身后充当侍卫一职。

奥斯顿这时终于停止了挥动重锤，擦去眉毛和眼帘上的汗珠，紧盯着门边的那人。

对方仿若对三人的注目礼毫无所觉，站在门边也不走近，鞠躬行礼后，说：“抱歉打扰了三位的训练。埃德威格阁下，克努特小姐，殿下请你们两位去她的私人训练室，希望能与两位一起参研近身格斗技法。”

即使说着抱歉的话语，语气却平淡无波。沙哑又低沉的嗓音如同大病初愈之人，但马夹外露出的的臂膀上却肌肉紧绷线条流畅，似能力撼千钧。

这个邀请里并没有提到奥斯顿，玛丽安娜侧过头看了友人一眼，见奥斯顿神情淡然地说：“我在东大堂等你们。”

她又转头看了眼艾伯纳，此时这位红发的大公之子一扫之前想要与人决斗的气势，如同一只泄了气的皮球，脸上写满了不乐意。虽然早在一周前就已经获悉了这个邀请，但两人都没有放在心上。谁知这次梅丽尔居然特意派人来请，哪怕用的理由根本没人信，艾伯纳和玛丽安娜也非去不可了。

一路上，艾伯纳都保持着一脸的‘我并不想去’表情。他毕竟是埃德威格公爵府长子，公爵大人有军功在身，本人又战力超凡，过两年第四次围剿骷骸山说不定还得靠那位，这也是威尔王储至今都没能撼动公爵府的原因之一。艾伯纳背靠大树好乘凉，某种意义上甚至都不惧三皇女和大皇子的皇族地位。但他能摆出这个表情，不代表玛丽安娜也能。黑发少女只能恭恭敬敬地跟着带路的兜帽侍从，即便心有怨言也要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她心里一边狠狠扎艾伯纳的草人，一边哀叹交友不慎。

到了私人训练室后，玛丽安娜一眼就看到梅丽尔那头耀眼的金发。那是即使被主人扎起盘在脑后，也绚烂夺目的色彩。“锵锵”的刀剑碰撞声不断响起，只见这位三皇女正持剑与她的侍卫对战，即便穿戴着沉重的盔甲，她的动作依然灵活有力，看起来游刃有余。

注意到艾伯纳和玛丽安娜的到来，这位金发的皇女向后跃了一步停止攻击，回剑入鞘，将训练用长剑递给了单膝跪地守候在一侧的侍卫。

梅丽尔微笑着走近，艾伯纳和玛丽安娜都躬身行礼道：“殿下。”

这位皇女却摆手示意他们起身，看着红发的公爵长子说：“艾伯纳，我们小时候曾一起在皇兄的宫殿里玩闹，你也从不称呼我们‘殿下’，难道几年不见，你的变化就这么大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