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终章(六)
阿芙拉的话就像平地惊雷,炸得玛丽安娜他们齐齐转头瞪着那个看起来体贴又耐心的alpha。
只见站在床边的维托尔尴尬地笑了下,他张了张嘴,像是想顺着这个别扭的微笑说些话来调节气氛,但却又在阿芙拉的目光下没法发出一个单词。维托尔迅速地看了眼僵硬地坐在椅上的米兰达,当看到对方挺直的背脊随着哭泣微微颤抖时,忍不住抬手捂住脸。他叹了口气,双手抱着头,似乎十分苦恼。过了会儿,他又以五指为梳,把前额的几缕碎发拨拉到了脑后。这个高大的alpha在原地来回地踱着步,转了几圈后终于停下了脚步。
“别这样,阿芙拉……看在你妹妹的份儿上,别再提这些了……”维托尔的脸色并不太好,声调不自觉地放低。
“我们是三年前在王都医疗院认识的,你细心又温柔,全程陪同我完成了各项检查,最后还把我送上马车。在那之后,每次我都能在定期检查时遇到你。一次是巧合,两次是缘分,三次是爱情。我们相遇,然后相爱,这很快。我们的信息素可以让匹配度检测水晶变成朱红色——是的,仅次于你和米兰达的匹配结果——这曾让你欣喜若狂,不是吗?”阿芙拉凝视着维托尔。
她的语速并不快,可每当维托尔想要说话时,她就会立刻接上下一句。那个alpha找不到插*入谈话的时机,只能全程都维持着一种有些可笑的、半张着嘴的样子。
“可随后,你在家族茶会上遇到了米兰达,你对她一见钟情,你们的信息素匹配度能让水晶达到暗红,你们彼此都觉得对方才是最适合自己的伴侣。与之相比,我们曾经的爱就算不上什么了……它就像那只陪伴我良久的小蜘蛛一样,很轻易地被扫进了垃圾箱里。”阿芙拉的嘴角挑起了一个略带讽刺意味的笑容,“当然,这件事不能被米兰达知道,她毕竟是你的挚爱,是你命中注定的伴侣。你成功说服了我亲爱的父亲,你们也就此达成了一些共识。当我躺在床上期待下一次见面时,我等来了你和米兰达订婚的消息。感谢帝国先祖庇佑,在那之前我刚好做了一套药剂疗养,所以这个消息只是让我高烧昏迷了五天而已,等我醒来时,就该叫你拉弗拉克先生了。”
说到这,阿芙拉停顿了下,也不去看手足无措地站在床边的维托尔,拿起水杯喝了一口已经没了热气的茶。当茶杯被放下时,她的神情又再次恢复了平静,就像玛丽安娜他们刚进入房间时见到的那样。
“你很幸运……你们都很幸运,找到了与自己达成最佳匹配度的另一半。”阿芙拉闭上眼靠在枕头上,“而我知道,我从来都不是像你们这样的幸运儿。命运对我的好奇多过爱惜,它会不厌其烦地用各种方式测量我忍耐的底线,而不是把我轻柔地护在怀里。维托尔……亲爱的维托尔,我可能终此一生都无法找到比你更合适的人,又或许那个人根本不存在。”
“所以,我一度很想成为一名圣殿侍从,因为那样我就不必再与别人结合。但圣殿侍从的考核还包含了体能类的测试,我甚至都不能在体能测试中获得笔试一半的分数,这意味着,即便我的笔试取得满分也无法通过考核。那些愚钝的beta在藏书室里不分昼夜的学习,但他们没有这方面的才能,对帝国文化史一知半解,最后只能在笔试里勉强及格。然而,算上不错的外貌和体力耐力,一些人却可以入选。这可真是个笑话。”说着,阿芙拉的脸上绽开了一个甜美的笑容,“说到这个,丽莎﹒埃塞尔夫——看得出,她是个可爱又有天分的omega——只需要一段时间的学习和锻炼,她就可以做到我永远做不到的事。米兰达,你的幸运也分给了你的朋友。”
“我曾经以为,我也有机会被幸运的尾巴扫过……那是在我刚认识那位阁下的时候。他非常博学,在多个不同的领域都有建树,而且好为人师。不仅如此,他还有些奇妙又有趣的能力,他告诉我,这些能力中,有一种可以让一个被疾病缠身的人重获健康,只要激发出这种能力,之前我无法完成的一切都将成为可能!你们知道吗,那时我简直快高兴疯了!”阿芙拉的语气忽然变得激动起来,脸上甚至泛起一抹潮红,但下一刻,那片红色就重新淡化为一层灰白。她的双眼不再如先前那样闪烁着微光,而是再度沉寂为一潭死水。
“可事实是,我没能被幸运眷顾。我的确激发出了强大又稀有的能力,但那不是我想要的……那不能给我健康,那不是……我想要的……”她的声调里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鼻音,“……我变得强大了,却还是没能摆脱病床和无止尽的药剂,没能成为圣殿侍从。我因为匹配度失去了维托尔,失去了米兰达,失去了……”
“你没有失去我!我还在这里,我不会离开!我……”米兰达打断了她的话,“……我很抱歉……我很抱歉,我没能及时察觉到你的痛苦……”
灰发的omega猛地站起来,一手扶着椅子的扶手:“……但我向你保证,你没有失去我,且永远都不会失去我!我们是亲姐妹,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米兰达嘶哑着嗓子说道,“我们的身体里流着相同的血液,骨子里刻着一样的纹章。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以后还会一起变老。我们生来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应该亲近彼此的人,这不需要什么见鬼的匹配度测试,因为我们是亲人,我们已经是最合适的了!”
当这个灰发少女说完时,房间里一时都没有人再说话。米兰达抽噎着,打着嗝,用手帕擦着眼泪,却毫不退让地注视着躺在床上的阿芙拉。她就这么坚定地看着自己的姐姐,等待对方的一个回答。
玛丽安娜一直默默地在心中计算着时间,这时距离他们刚进来已经过了大约十五分钟,足够让梅丽尔安排二层的民众撤离了,剩下的就是……阿芙拉和他们几个所在的三层。但是,这也是最麻烦的。想要完全不让对方察觉地安排三层的omega及其亲友离开十分困难,而一旦被发现,阿芙拉就很可能直接发动攻击,就连玛丽安娜他们都无法肯定地说自己的意志和实力强大到能抵御那种有些诡异的能力,更不必提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omega了。
就在玛丽安娜对后续的安排苦思冥想时,阿芙拉终于说话了:“……时间也差不多了吧。”
她没有回答米兰达,也没有去看尴尬又紧张的维托尔,而是侧头望着玛丽安娜和艾伯纳他们,平静地说着让三个alpha都浑身一震的话。玛丽安娜心里咯噔了一下,背后浮起一层鸡皮疙瘩。这是一种熟悉的感觉。当她在圣乔治学院里得知阿芙拉与丽莎曾在藏书室外会面,而其后这个有重大嫌疑的omega就立刻离校时,玛丽安娜也曾体会过这种屈辱和烦躁。对方像是看透了她的想法和意图,每一次都能谋定而后动。
“我知道你们在做什么。从你们踏进这个房间起,我就能感觉到城主府里被标记者的信号不断减弱。这个现象代表了两种可能,第一,他们正在慢慢死去,第二,他们正在逐渐离开我能感知到的范围。很明显,现在的情况不是第一种。”阿芙拉肯定地说,“我早就告诉过你们了,不要低估我的能力,也不要高估你们自己。”
艾伯纳不快地捏了捏拳头,骨节发出“嗑嗒”的声响:“这就是说谈判破裂了?哈罗德小姐,你要是觉得可以干掉我们,你大可以试试。这里还有你的妹妹和你爱的人,你要怎么做呢?”他的话音刚落,另一边的佩里已经摘下了兜帽,戴上了一幅黑色的半指手套,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躺在床上的omega。
米兰达的脸色更苍白了些,她跳了起来挡在艾伯纳身前,遮住他望着阿芙拉的视线:“不!请给我一个机会!!给我们一个机会,求求你们……求求你!”她哀求着,伸手想要抓住艾伯纳的一片衣摆,却被那位大公之子避开。
“我会和阿芙拉好好谈谈,我了解她!请给我这个机会……求求你们……”她哭喊着,放弃了最后的尊严和高傲,跪倒在地上,捂着脸呻*吟。
玛丽安娜拽着恼火的艾伯纳,她也明白,现在的情况如果处理得不好,很可能引发两败俱伤的结果。
她安抚地看了眼米兰达和维托尔,这才深吸了口气,维持着表面的冷静重新对上阿芙拉的目光,说道:“……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从一开始你就知道我们的计划,而且有能力制造第二次藏书室事件,那为什么不阻止我们?”她一边说,一边重新整理着自己的思绪,从一堆纷乱繁杂的线索和话语中找出最需要的东西。
“你明知我们的行动,却没有对此做出任何实际的应对或威胁措施,而是放任自由……而且,就算是在圣乔治学院的藏书室事件中,也并非没有幸存者,当时一共有五人,其中有两人是alpha。”玛丽安娜观察着阿芙拉的神情,小心地试探着她的底线。
“那么,我是否可以得出这个结论:你的能力其实并不如你所形容的那样强大?首先,它有一定的使用范围限制和作用个体数限制,比如,以你自身为圆心,半径不超过五米的圆形范围内,你的能力可以影响不多于五十个人。其次,它对alpha的作用只有对beta作用的一半或更少,至于omega……虽然因样本过少而无法判定,但我推测,其作用也类似于alpha。最后,当你身体状况不佳时,则无法全力发挥,实力仅相当于峰值的三分之二或更低。”
一口气将自己的推论说完,玛丽安娜反而觉得之前的紧迫感逐渐消退,对敌的信心和把握又再度燃起。没错,她相信自己的判断……她必须相信自己的判断。她要让胜利的天平在未开战前就偏向自己所在的这一方!
阿芙拉微笑着看着黑发少女:“你看起来十分自信?玛丽安娜﹒克努特,你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往往会在自己擅长的领域表现得很自信。可能大多数时候,你是正确的,但你不能否认,总会有那么一两次,你的推论与真相偏离。这种不正确的自信终将变为自负,它会让你坠入万丈深渊、再难爬起。例如,藏书室那次。”她意有所指地看着玛丽安娜挑了挑眉,“我承认,你的推断提高了你们的团队效率,也迫使我们这边不得不采取措施。但是很可惜,丽莎﹒埃塞尔夫小姐能存活下来并不是偶然,而她为你们提供的消息,恰恰也是我们希望你们知道的。”
这一刻,玛丽安娜感到如坠冰窖。她的呼吸不由自主地变得急促,像被人掐住了脖子。阿芙拉用来自称的代词是复数的‘我们’,而不是单数形式的‘我’。这说明她们是一个组织,是一个由发号施令者、决策者、任务执行者、监测者以及后续处理者组成的层级鲜明、且效率颇高的团体。
丽莎并不是因运气使然而幸存,她只是从一开始就被列为特别实验目标,被打上了特有的记号而已。藏书室事件的运作一定有两人或以上的团队负责施行,其中一个是身为主要执行人员的阿芙拉,另一个是协助者和监测者,他必须是可以近距离观察和记录实验结果,并在恰当时机选择中止或进一步实验的人。
这是一扇犹大之窗,只有一部分特定的人才能胜任。他要有并不引人注目的外貌和身份,即便频繁出入藏书室也不会引起疑问或好奇。此外,他还得是最靠近那架移动楼梯的人,这样才能在需要的时候推倒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