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怡在荡秋千。
秋千是两根粗壮的气根拴成的,一边来自一棵枝干虬张的榕树,她踩在最纤细的末端结成的地方,却毫无畏惧地荡得很远。每次这个简易秋千悠到地面附近时,她就用力一蹬,气冲冲地一飞冲天,人荡得比树顶鸟窝还高,一副恨不能摔下来肝脑涂地的样子。
江华对妹妹的危险游戏行为视而不见。他早就学会不要在她生气时招惹她,不然就会得到敌我不分的一通辱骂和连续一周的夹生饭的特殊关照。
旁边侍候的下人一身冷汗,连声劝阻:“上大人,您要荡这个可不敢这样胡来,那须子太细弱了,要断了您看您看——小的们做个结实的来,您先下来成吗?”下人自作主张地扶住了气根的上端,君怡被这样一扯,荡不高了。她跳下来,冷冷地问:“上大人?我是哪位上大人?”
下人不知道他们兄妹的身份,只当是贵族,一律按上大人称呼,但按理来说只有上三品的官员才当得起,而君怡他们自然不是什么上三品的官员。
下人反应奇快,立刻跪下用了死劲哐哐抽自己嘴巴:“小的该死!小的眼拙叫不出上大人名讳,冒犯了上大人!小的听任上大人处置!”
君怡皱皱眉,嘴里默念着行了一个诀,下人抽自己的手就被硬生生止住了。
“别碍我眼。”
随着这句冷冰冰的话出口,那股阻止自己的力量也消散了。小厮顺着惯性不小心又抽了自己一嘴巴,一激灵,才哐哐磕了两个头:“小的这就退下,谢大人不杀之恩!”
君怡说话时其实已经泄了那股气——她功夫不到家,行诀时没法兼顾着说话,但听着那两个响亮的叩头,却又起了无名火,一把抽出江华的佩剑,冲着榕树乱挥乱砍。一时间落下许多无辜的碎叶和须子,满地的狼藉,仿若遭了一阵狂风。
退下的小厮躲在屋子里,一阵心惊。
“你对树撒什么气?”江华忍不住出言,主要是心疼自己的剑。
君怡哼了一声,抛下剑,重新寻了两根气根绑在一起,再度荡起秋千。
她很烦躁。
小厮那句“不杀之恩”听起来很刺耳。
但不可否认,修真者对凡人——尤其是无权无势的凡人,是有生死予夺大权的。皇帝不会在意,官家不会过问,就连被杀者的亲属也只会认为“是他命不好”。没有人会怪罪高高在上的修士。
她觉得不舒服。因为她也曾是因“命不好”而失去了主宰自己生死权利的人之一。
她是个女儿家,在世人眼里,女儿家不是人。
所幸,自己的母亲和哥哥并不这么看。
不过,真正令她烦躁的另有其事。
君怡又荡得高了。江华只是不言不语地擦着自己的剑。
他相信师父会来的。
“可是,”君怡突然低低地问了一句,“他们到底是怎么找到我们的呢?”
秋千荡起的风声很好地掩盖了这句话。
江华其实听到了——修行者在修炼中五感也会变得敏锐,但他只能沉默。
他不知道。
——他必须不知道。
“师兄师兄,师姐他们到底遇到了什么麻烦?”
韩逸锲而不舍地跟在宵平身后,像是被钉在宵平衣服下摆的虫子一样紧追不舍。
宵平气冲冲地猛一转身,小孩儿躲避不及,直愣愣撞在他两根麻秆子似的细长腿上,小孩头铁,力道很足,宵平被撞得龇牙咧嘴,身为罪魁祸首却祸害到了自己,好不凄惨。
“你做什么老要跟着我?找师父去!找大师兄去!”宵平一整袍子,摆足了师兄的威风。
可惜小师弟是个睁眼瞎,顶着师兄的满脸嫌弃还能理直气壮:“师父很忙,大师兄也很忙。”
“好呀,就我一个闲人是不是?”宵平被烦得没边了,一咬牙冒出一招来,“告诉你可以,我可不白说,你得给我找样东西。”
“应该的!”小师弟还算上道,痛痛快快地应下了。
“喏!”宵平在袖子里掏掏,把一本封页都没了的卷边纸册丢给了小师弟,“第七页,离怨草,给我找七八棵来。”
宵平忽然记起什么来,漫不经心地扫了小师弟一眼:“认字吗?”
他还没到上学的年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