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一顿,仿佛在犹豫,不过最后还是说了出来:“……也不用,那么警惕。”
小孩子的脸上突然刷刷落下两排清泪,仰着头望向他的神情痴呆得有些可笑。
白棂心中叹了一口气:“我走了。”
飞快转身离开——事实上,落荒而逃。
他不擅长应付小孩子。
他知道孩子刚经历了什么样的惨痛,以他个人而言,他也有过切身感受,可是舔伤口这事,野兽们只会默默地、独自地做。人类会隐瞒,会吞咽伤痛,但那只是个孩子。
孩子是未经教化的野兽,所以那个道理也适用。
……所以,我没有害怕面对小孩子。
屋子里的孩童没有如他想象的一般抽抽噎噎。韩逸只是不停地提起袖子,粗犷地用蛮力抹着流不干净的泪。
直至现在他也并不能说清楚了自己的处境,可是流泪是身体的自然反应,他无法抑制,只有屈服。
但是,为什么要流泪呢?
见到的……真是师兄吗?
韩逸沉默着。他开始考虑那个最荒唐的可能。
他想起了“回归”。
那是一个掀起修真界大地震的名字,分别属于两项不同的发明。
其一,是一种匪夷所思的缩地阵术。持有子阵者激活阵法,能在瞬息之间回归母阵。这项技术是他飞升后不久出现的,当时,他立即联想到了白棂带他回到荆楚的那一幕。瞬息之间,回归母阵——可惜当时他突遭剧变,没有注意地上是否布有阵法。
但是,就算当时用的的确是“回归”——白棂又是从何得到那百年后才出现的技术的?
还是说,那其实是白棂所创?然而白棂是剑修,心无旁骛的剑修啊。
其二,则是一种不上台面、却极受欢迎的重现法术。还原你最想回归的那个场景,那段记忆,百分百真实,百分百完整,不过,是在梦里。
可是眼前与第二种“回归”分明也有所不同:他攻击了师兄。那不是记忆里存在的部分。
是“回归”吗?
偏偏是这时候,戈符睡着了……
戈符?
韩逸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努力地回想跟第二种“回归”有关的情报:入梦者皆泪流满面,据称,在梦中,他们见到了自己阔别多年的好友,白发苍苍已过世的父母,情深义重却难以相守的爱人,猝然长逝以至于没能看到长大的儿女……但是,那都是属于“人”的幸福,“人”的记忆。
接受过“回归”的也有修士,但是在梦中,他们无一例外忘却了自己的力量,只记得与亲朋挚爱相处的种种。
他们是在做梦。在梦中,他们也知道自己在做梦。但是,他们也不能主宰自己的梦境——这是“回归”,毕竟,也只是“回归”。
回归过去,抛却当下。
如果他能自由地攻击,那么……是不是也能自由地做其他事情?
用“当下”才拥有的东西?
比如说,知识。
这只需要一个小小的试验。
韩逸颤巍巍地走到窗台前——不知为何,身体里没什么力气,仿佛十天十夜不吃不喝还没有睡过觉。
他的目标是那个支离破碎、勉强工作的清风阵。
试探着调动体内不成形的真气,由指尖作为媒介放出……循行走影,改路灭迹……
小小的阵法突然窜出一阵强烈的波动,把韩逸直直撞倒在地。这股波动并未就此平息,借着木屋贫弱的防御,它冲出一层又一层,出了河谷才逐渐减弱。
前厅里的几个人都感受到了这股波动,宛艾脸色一变便往木屋跑过来,其他人紧随其后。几十米的距离,几次呼吸就到了。
“小、小逸?”他一把推开门,看见孩子倒在地上,手紧紧攥着胸前一块,像是在忍耐极大的痛苦。
然而,看见他,孩子却笑了。
“师、父……”
韩逸得很努力,才能控制住眼泪不流下来。
太好了,师父。
他望着师父身后或好奇或担忧的面容,心想:太好了,大家都在。
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