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荷来境已经名不副实了。春末夏初的柔风吹遍了万紫千红,独独少了荷塘里粉的白的荷花。过去,它们茂盛的生长在河滩边,如今难觅踪影了。由外面走进来,只能望见花海中的一角竹楼,蜜蜂和蝴蝶,它们穿过密密丛丛的花海,转过曲曲弯弯的幽径,一直飞,娇花芳草不能使它们停歇。它们直飞到屋檐下,盘旋在阳台上青绿色的栏杆上。
栏杆上斜倚着一个美人,左手的长袖垂在栏外,右手正抚弄着一枝非白非朱的樱花。春风才起雪吹香,樱花飒飒的舞着……纵然只能在乱纷纷的花雨里觑得一个若有似无的侧影,但绝世美人的美原是不分任何角度的,那一种燕居的娇慵仿佛就是春天的化身,使其余的花草虫鸟都成了点缀。
“看够了么?”她轻佻地说着,甚至都不曾转头,目光专注着那一树开得很好的樱花上。
她是风流放诞,颠倒众生的尤物,她相信只要自己愿意放下身段与他盘桓……呵!道教顶峰,三教先天,又如何?还不是颠倒在自己的手掌间。这是她的本钱,更是她的自信。
“是花美,还是我美……”她问道,她脸上挂着一种奇异的,森冷的微笑,于其说是微笑,不如说是看透了人心的嘲讽。但是她的面容太美了,淡化了嘲讽的意味,反增添了魅人的诱惑力。
相处有日,对于织语长心时而流露出来的乖戾尖刻,剑子仙迹已经习以为常。春光如锦,香花鲜妍,无一不撩动着人心……剑子仙迹缓缓抬头,寻常不觉得,只在她这一眼望过来时,他心跳了。只一眼,绝世容光之下心跳了。然而他终究与众不同,他没有色令智昏忘掉自己的使命。
“说说吧……”因为久也等不到他的答案,她没有耐心了,她切切实实的转过头,以女性娇柔的声调向他征询一个答案。
剑子仙迹平静的说道,“繁华靡丽,过眼成空。”
“哦……”她悠长的叹了一口气,意料之内地,他承认了她的美丽。可是他修习的道法又让他将一切有形的美丽看成了无。其实,繁华靡丽,要——过眼成空。但眼下呢,他正见着她的美丽,说空,那就未必空了。显见得,她不能透彻他的心。
剑子仙迹微微然的笑了。
织语长心疑惑了,都说女人是天生的,专门为苦恼的人们来消磨时日的。换言之,女人是为身处业障中的男人解除苦难的。
“你难免地有些失望。又在想,下一次怎样的来打动我。”剑子仙迹语气平和地说穿了她的心思,他甚至鼓励她败不馁,“失败是为成功埋下伏笔。”
他们已经有成为知音的契机了。
织语长心厌恶他的说教,因此冷淡的瞟了他一眼,她娇气的发泄着撇断了那枝垂在她手心里的樱花。
剑子仙迹面不改色,只是一阵风从他的耳际吹过,带来了一种全新的气息。
有客到访。
明珠求瑕的反应更快一步,他已经持剑挡在了□□之间。他要阻挡的不是别人,而正就是他熟悉的江宛陵。
“你怎么来了?”他讶异地问道,“你来做什么?”
他看到她的眼睛红红的,那一定是哭过,为什么事?转念一想,他想到了自己身处在缘荷来境,想到了江宛陵为什么而哭了,她是为着死了的不见荷。
“许久不见了。”出乎意料的打招呼方式令明珠求瑕怔在了原地,她……该兴师问罪,该暴怒,更该指责,至少为雨潇潇的遭遇,她有理由发难啊。可是她太沉静了,说话的口气是一如既往的宽和。仿佛从前的冲突已经消弭了。
她从怔然无话的明珠求瑕身边走过,朝缘荷来境的深处走去……
剑子仙迹望着她走近,他开口拦住了她,“姑娘……”他唤着,从岩台上跃下,他走近观察她。好奇心驱使着他对她有一种好感,尽管这是他们正式的第一次见面,而不只是从疏楼龙宿口中半遮半掩地听一个大概。情形是完全两样的,脑海里模糊的影子,清晰地呈现在了眼前。
“你是谁?”
她竟然不认得我,但我却能猜到她的身份。剑子仙迹自我介绍,“贫道剑子仙迹呀。”
“姑娘是龙宿的知己……”剑子仙迹望进她雾茫茫的眼睛里说着,“其实我也是。”
“你认得我?”江宛陵忽感双眼刺痛,她骤然闭紧了双目,太用力了!而干涩的眼眶里再也挤不出一滴眼泪。她息了一息,这里好香,到处是花香,她有了一丝欣慰,百年归老,埋葬在此地未尝不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她睁开了眼睛!
“剑子仙迹……”她说道,回忆着,慢慢地她的记忆有了复苏的迹象,“是三教先天。”她一边说着一边点着头继续朝繁花深处走去,她的神智清晰不乱。
剑子仙迹追着她的背影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茫惑。江宛陵突然造访缘荷来境……为什么?与织语长心有关吗?
“是你!”尖利的女声划破了如水的时光,使得平静的水面忽然起了汹涌湍急的横波。织语长心料到她一定会来,终于,她来了。瞒,又能瞒多久呢?不过,她敢一个人独闯缘荷来境,却是我不曾想到的。单打独斗,江宛陵绝不是自己的对手。
“你的胆子好大。忘了上次的狼狈吗?”织语长心自青翠的竹楼间飘到了江宛陵面前。
她自得于自己的美丽以及聪明,她自诩摸透了人情,否则她不能收放自如的驾驭明珠求瑕这样的杰出高手。将来,剑子仙迹一样会被自己收入裙下,越想,得意之情越浓。只是看到眼前的江宛陵,她愤懑了,死国年纪选她不选我?
“还以为自己能有上一次的侥幸吗?”她逼问道,故意做出狰狞发狠的态势,想要激发江宛陵的斗志。
让织语长心失望了!江宛陵对她的凶狠视而不见,反而诚恳的向她发问,不见荷的坟墓在哪儿。织语长心烦恼,无聊的问题。死国年纪就是一本无聊至极的破书,所以才会选一个无聊至极的女人。
不见荷的坟墓在哪里呢?她随意的指了指丛林里某个角落……织语长心以戏谑心态看好戏,她倚着一株花树冷眼旁观江宛陵误入歧途,她忍不住想到自己早该在密林里饲养一条巨蟒,那样一来,不正好吞了这个瘦骨珊珊的女人吗?
失策呀。
剑子仙迹自她身边走过,被她拉住了衣袖。想要去帮忙?那可不行。她柔情似水的牵住了剑子仙迹的袖子,可不许他破坏了自己看戏的兴致。
进入密林的江宛陵走着走着,繁花香草离她越来越远了,亭台楼阁已掩在了树后,她知道久别重逢的亲人正在等着自己。稳稳的踩着潮湿的泥土,江宛陵的脚步被乱草绊倒了,整个人跌进了泥坑里。行动受到了限制,她的脑筋反而更灵活了。她巴望着自己的目光能够看得长远些,尽可能的远一些,荷姐的墓地会在那远处吗?
“你不要作弄她。”剑子仙迹开口向织语长心进言了。
织语长心轻轻的应了一声,心道,你管不着。但她说话的口气却是粘腻的,透着香甜,“吃些苦头而已。你何必管呢?那林子里可是什么都没有。”
“你为了疏楼龙宿……”她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仍不松开他的袖子,“那林子里面真的什么都没有,你是知道的。我不喜欢她!”
何止是不喜欢。她心里其实恨江宛陵,但没必要当着剑子仙迹把话挑明了说。彼此留有余地,才好施展手段。
剑子仙迹觉得织语长心这样做毫无意义。
“明珠求瑕!你敢!”骄纵的织语长心透出了不善的口气,明明白白的威胁止住了明珠求瑕的步伐,除了叹气,他百无一用了。
剑子仙迹不理解了,“你有自己的作风,旁人也有旁人的作风。明珠求瑕想要帮忙,我认为这不是被非难的理由。”
“他是我的人,当然以我为尊。我说不许就不许!”织语长心撒娇了。
剑子仙迹瞥了她一眼,说道,“江宛陵是龙宿好友重视的人。”
“你不说不生气,越说越生气。疏楼龙宿,不过是我手下败将而已。”织语长心拖长了声调得意的说道,她也想试探剑子仙迹于自己的底线。她相信只是几句难听的话,剑子仙迹不会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