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婆闭着眼嗯了一声,吆喝阿珠那送客。
弩雄本来是打算当天就跟着阿朵回去的,可是临时工厂出了点事,不得不留下来处理,碰巧儿子刚好放了暑假,便等着一起回山寨了。
程萝萝这段时间也没能闲着,她跟着阿珠那学苗语,好歹勉强能说上一些日常对话,吃过早饭,寨子里的姑娘都会上山摘野菜和药草,程萝萝是从来没干过这种活的,但是她也不好白吃饭不干活,便跟着阿珠那一起去,穿着一身蓝色的长裤苗服,绣花布鞋,背着竹篓上山去,没几日,手上便磨出了一道道血口子,疼得她龇牙咧嘴,七婆心疼,想让她别去了,可是程萝萝怕自己空下来就要忍不住想以前的事,便忍着疼痛继续上山去了。
弩雄回来的时候刚好碰上程萝萝采药回来,阿珠那站在她身边,瞅着弩雄喊了声:“弩雄叔!”
弩雄点点头,眼睛却仍旧盯着程萝萝看。阿珠那见状,用手肘顶了顶程萝萝小声说道:“这是弩雄叔,是你亲舅舅。”
程萝萝闻言,看向眼前的中年人,细声叫了句:“舅舅。”
是阿姐的孩子,那眉毛眼睛,那鼻子嘴巴,都有几分阿姐的模样,阿姐的眼神更犀利了点,驽雄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在心里想着,方才开口问道: “叫的什么名?”
“程萝萝。”
弩雄点点头,转过身走上吊脚楼。
程萝萝和阿珠那相视一眼,然后跟上去。
堂屋里,七婆在和弩雄说着话,程萝萝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山寨里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好在程萝萝还有手机可以消遣一下,只是看着手机里朋友发的照片,似乎都和她再无关系了,看得久了,眼眶不决有些湿了。她丢开手机,抱着腿坐在窗边,她想着她该去找一份工作,舅舅是在县城里工作的,她可以和舅舅一块去县城,在那总能找到一份工作的,总归要开始新的生活不是吗?
寨子里安静的很,她在二楼却隐隐也能听见楼下堂屋传来的对话,只是语速说的很快,程萝萝只听到只言片语,压根也搞不懂他们说的是什么。
此时堂屋里却是一片严肃。
弩雄喝了一口热茶,朝着七婆说道“阿妈,这么做可不好吧!那女娃娃看着柔弱,可到底是外头养大的,没那么听话的。”
“我知道她是外头养大的,不会在寨子里生活太久的,可是我也活不了太久了,我刚刚失去了一个闺女,难道连外孙女也要失去吗!”
“阿妈,你以前可不是这么样的,你说过那些都是封建迷信!”
“就是因着我不信,你大姐才死了的!连最后一面都见不着就死了你知道吗!没什么比活着更重要的了,你大姐没走的路,萝萝回来了,就该着她去走。”
那娃子肯定不会同意的!”
“你不说,大家都不说,她怎么会知道呢?她不懂咱们这儿的事,你瞒着她,等到事情完了,她也没得闹了,再说,仡濮家要的只是一个名分,要的只是族谱上有这么一个名字,只要成了事,她的人爱去哪便去哪儿,他们不会干涉的。”
弩雄皱着眉摇摇头“阿姐会怨我的!”
七婆气急,抬起枯瘦的手就朝着他打,一边红着眼睛骂道“怨你怎么了!她当初选的路,她欠下的债还指着别人替她还吗?我如今是半只脚在棺材里的人了,她若真怨,我便下了地下去与她说,跟你没关系!”
弩雄叹了口气,沉默了许久才道“找个日子和先人说一句吧,总要先入了族才能办事。”
“日子我早就选好了,就等你回来主持,仡濮家的人说的对,夜长梦多,我打算两边一起办,这边祭祖完,便送到那边去,也就一个晚上的事,你隔日早早去把人接回来便是。”
“既然阿妈你都有主意了,我也不多说了,我下去准备准备。”
祭祖仪式是在第三天晚上举行的,阿朵告诉程萝萝,因为是临时要祭祖的,所以准备上没有那么充足,但该有的绝还是不能少的,程萝萝是主角,自然是要盛装的,七婆把压在箱子底下的衣裙拿出来,那裙子估摸着是有些年头了,本该艳红的百褶裙,如今已经褪色成暗红色的了,但上面的针脚绣样,却是精致华美,程萝萝皮肤白,穿上那一整套的盛装,却是比寨子里其他姑娘都好看多了。
七婆看着镜子里的程萝萝,一时之间竟仿佛看到昔日的月牙,不禁哽咽了许久。
“外婆,这么穿是不是夸张了?”程萝萝的苗话是新学的,说的很慢,又因着从小在南方长大,口音带了南方的软糯,听起来好听极了。
“不夸张,该着这么穿,也是时间紧,让你穿着旧衣…是外婆亏待你了…”七婆一边说着,一边偷偷抹泪,梳妆台上放着一顶银质的冠帽,巧手的银匠把那帽子打制得十分精细好看,银流苏摇摇曳曳地坠在额前,上头是整只的神鸟,唯美唯俏,栩栩如生。
七婆给程萝萝戴上银帽子,又给她擦了脂粉,还特地抹上了弩雄从县城带回来的口红,这么一打扮,便真是明媚动人。
程萝萝心里奇怪,这穿的跟古代嫁衣似的,拜个祖先需要这么隆重吗?不过她会说的苗话不多,苗族的规矩也不懂,便以为是自己大惊小怪了。
只是那一身银装下来确实是重,程萝萝觉得每走一部全身上下都吃力,穿着的那双新绣花鞋有些窄,走起路来脚有点痛,阿珠那牵着她走下吊脚楼,寨子里今夜都亮起灯,那架祭祖的大鼓就放在山寨的空旷处,寨子里的族民们围着大鼓站着,也都是身着盛装,舅舅的儿子奇弩雄,大家都叫他阿奇,今年高中二年级,小伙子长的很俊,就是一整天冷着一张脸不说一句话,这会子他坐在吊脚楼的楼梯上,冷冷地看着不远处祭祀的人群。
“阿奇,你怎么不过去帮忙?”阿朵端着祭祀用的果品从楼下走下来,看到自己的儿子在那坐着,不满的用脚踢了踢他。
少年站了起来,没好气的说道“卖人的事我可不去帮忙!”
阿朵脸色一白,一巴掌拍过去“兔崽子瞎说什么呢!”
“我说的不对吗?什么年代了!还做这种事,她知道不?阿爸不是说她也是读过书的吗?要是让她知道了,非得恨死你们不可!”
“那是她亲外婆做的决定!我可没掺和进去,将来要怨,就去怨她妈,怨她外婆!”阿朵说完,气呼呼地推开阿奇。
大鼓面前,篝火已经燃了起来,族民围成一个圈子手拉着手唱起歌跳起舞来,七婆拉着程萝萝在大鼓面前,闭目碎碎念了起来,那语速极快,周围又嘈杂得很,萝萝根本就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
她抬起头,族民们都在笑着唱着,似乎没有什么不对的,可是她眼角却瞥到舅舅眼神里透着一股古怪,程萝萝忽然觉得有点害怕,她不知道到底为什么,但心里就是很怕。
“阿珠那!”她挣脱开七婆的手,回过身去玩找阿珠那,那是她在这儿唯一的朋友。可是她并不在人群中,程萝萝想跑开,却被七婆一把拉住。“外婆……”
“娃娃,别怕,走过这个仪式就好了。”七婆朝她伸手,一把将她拉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