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Legolas曾经拜访过的所有一切地方之中,再没有一处能够像曼督斯神殿这样,既能将其存在的痕迹近乎完美地隐藏在广袤的平原和森林之间,将所有不怀好意或存心窥探冥界秘密的生物阻隔在高耸的巅峦之后,于此同时,还能保留住其独特风格,不失神之居所固有的庄严。
Legolas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他曾经到过这里数次,拜会他的祖父Oropher。他有些笨拙地提着长袍,小心翼翼着踩过脚下晶莹的台阶,那衣服还是路上偶遇的诺多精灵送给他的,年长的精灵比他要强壮一些,因此这件衣服对于Legolas而言,未免就显得太大,很不合身。金发散落在颜色深暗的衣袍之上,素朴洁净的衣服,像是绣上了精致巧妙的金线。
三个精灵几乎使出了浑身解数,才拯救了Legolas乱糟糟地纠结在一起的头发。当他将它们完全浸没在清澈的河水之中,一点点洗去其上沾染的尘土和砂砾,当最后一抹黑泥色也消失在河水的涓涓流动之中时,那头如金色绸缎一样的长发开始缓缓变轻,在水中漂动起来,随着粼粼波纹一起反射阳光,将一片河水染成流丽的淡金色。
他随手捧起河水洗去脸上点点污痕,漂洗干净的金发服帖地搭在脸颊两侧,露出精巧的尖耳朵,一朵水花挂在红润的唇角,让他更显得俊美,容颜明丽动人。精灵姑娘呆住了,愣愣地看着他,过了好半天,才终于略显迟钝地开了口,"还是这幅样子比较好看,"她说,"你总该更珍惜自己才是。"
Legolas捋了一把仍然在滴水的发尾,对这些好心的精灵解释自己只是出现了意外。他们果然再一次表达了同情和惋惜,带Legolas来到他们漫游时常会居住的木屋里,翻了好一会才找到了几件稍微小号的衣服送给Legolas,让他换下那身滑稽的破烂布头。
这场偶然而然的邂逅持续了大约两天,虽然其余三个精灵都认为Legolas应该多待一阵,补充之前因为他自己的疏忽而损耗了太多的体力,但这位美丽的陌生访客却坚持要尽快出发。
"我有预感。不,与其说那是预感,不如说……是一种直觉。"他说,"那里有东西在召唤着我。"
"曼督斯的召唤?"对面有着阳光样笑容的诺多女孩佯作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跟他开着没有恶意的玩笑,"那可不是什么好事情,依我看,你现在又健康,又强壮,估计很长一段时间都和那里的召唤无缘。"
可那确实是萦绕在Legolas心中挥之不去的呼喊,随着他日日靠近那座安息的神殿,这种感觉也越来越强烈,一种越来越迫切的焦渴,无论什么样的琼浆甘霖都不能治愈。Legolas隐隐感觉到,只有当自己的脚踏上维拉管辖居停的那片土地,切实地回应了召唤本身,这种灌植在他灵魂深处的渴望才能够得到平息,只要他还在曼督斯的边缘徘徊一日,这种感觉就不会终止。
奇怪的是,它是完全无害的,像是记忆中一个温柔的眼神,当他一步一步走过曼督斯的大宫殿时这种感觉达到了极致。神殿依旧清冷庄严,和他记忆当中的别无二致。这是审判命运的维拉的居所,从来和温暖沾不上边。
青灰色的壁垒拱绕环抱正中央的内牟王座,亡者长廊上薇瑞的织锦熠熠发光,不是普通的织锦,一切过往将来的人物故事都被用最巧妙的手法铭刻在内。那些编织女神用时间的纤维结成的精妙花纹,花纹织出的,哪怕一棵青草都栩栩如生。
Legolas渐次拾级而上,织锦在他身侧飘动,故事逐渐变换生辉,有创生一切之天父伊露维塔若隐若现的尊贵容貌,也有曼威与妻瓦尔妲在星光下为埃尔达的乐章祝祷;有奥力巧心雕琢崇山厚土汪洋巨树,也有他们被魔苟斯尽皆毁去时留下的黑暗一章。
这其中也有护戒者的身影,最耀眼的银与最深重的黑——薇瑞选用两种对比极为强烈的颜色宣写这场光明和黑暗的最后争搏。Legolas有些惊异地看着那最后一幅织锦,四千年前他初次到访的时候那里还是一片空白,看来这么些年过去,编织女神的作品又增加许多。
当织锦结束,露出其下掩藏的青灰砖石结构的时候,亡者长廊就到了尽头。说句心里话Legolas不愿意惊动这位主宰亡者世界的维拉,可是曼督斯神殿的入口却只有一条。
"Legolas."高踞王座之上的内牟叫出了他的名字,精灵稍微低下头表示恭敬,"难为您还记得。"
"一切发生过的事情,我都记得清楚。"维拉平静地看着他,那双眼睛是一种很难描述的颜色,就其外在而言像是纯黑,同时却又含着星光色彩,看向Legolas的时候让后者觉得,自己是被一片静谧的夜空所笼罩。
"你来拜会你的祖父?"
"不,我顺遂着心灵的召唤来到这里,它令我疑惑。"Legolas回答,同时向着灵魂之王充满希冀地反问,"您能解开它吗?"
"恐怕我不能,精灵。"内牟给出了并不出乎Legolas意料的答案,那双夜空一样的眼睛依然平和深邃,洞若观火,"只有你自己才能解开它。"
Legolas行礼,恭敬地退下,他穿过长廊尽头的灵魂大厅,走入曼督斯山脉满布的,苍翠的森林,在这里天空不是西方福地常有的湛蓝,而是另一种颜色,几至淡青,和脚下的群山林木一起,苍茫得让人感慨。
一种突如其来的悲伤俘虏了他,Legolas又一次回忆起那个令他心悸的梦境,梦里有惨白的雪,梦里有Thranduil在他怀里归于虚无。他忽然想起Elrond气喘着站在领主宫殿的门口,告诉他他在梦里看见了死亡。
谁的死亡?Thranduil的?还是他的?因为一想到Thranduil有可能经受死亡的折磨Legolas就想要抢在他之前心碎而死。他低下头缓缓走在茫苍而无尽盘旋直上的林间小道,低声哼唱起一支歌谣,饱含悲伤。很久以前那个远在彼方的精灵教会了自己,如今他将之用以怀念他远方的爱人。
歌声传向远方在森林中回荡飘散。
起先是一簇精灵火焰,来到他的身边驻停,微微颤动着,像是一只鼓翼而动的失路蝴蝶,然后就是更多的火花,慢慢地向着Legolas聚拢而来,围绕在他身边闪烁。他慢慢走下山坡,诺多精灵过于宽大的灰墨色长袍如一团缥缈的夜雾一样笼罩着他,精灵的火焰在他身周环绕,集聚,飞旋飘散,像一条充盈着星光的河流。当看见那个熟悉的高大健壮身躯时Legolas停住了歌唱。
"祖父。"他叫了一声,随后看见大绿林的第一任王在暗静的夜色森林里向着他走近,他只穿着普通精灵惯穿的灰色长袍,铺展的素缎下隐约可见流畅的线条,如一头猎豹舒展肢体,一样优雅强悍。这位父亲不时提起的英勇祖父蒙曼督斯的召唤回到西方的时候,Legolas尚未出生,在他的少年和青年时代,他对Oropher的印象仅止于Thranduil夹在厚重典籍里那些随手画作,精致的色彩,Oropher,以及那把闪闪发光的王权之剑,曾经满载荣誉鲜血直面黑暗大军,斩下来犯兽人的头颅,威名响彻中洲和西方诸国每一个角落。
或许因为这个原因在内作梗,他初次见到Oropher的时候,多少有些陌生。干净的装束,英挺的面容,几乎比Thranduil还要高大,有着Legolas熟悉的沧湖色眼睛。银发披散在肩膀,如同灿艳的星河飞瀑流散。他那时也如现在这样向着Legolas缓步走来,他的眼睛比Thranduil颜色更深也更显得直率,凝视着Legolas的样子让后者不由自主地想起他远在中洲的父亲。
"如果我没有猜错,你是Thran的孩子。"他和悦地对着Legolas笑了一下,"或者也可以说,我的长孙。"
"是的,祖父。"Legolas恭敬地叫出那个以前从未叫过的称谓,"您一眼就认出了我。"他说。高大的精灵走到他身前,投下一个拖长了的影子,"非常明显,你继承了他的血缘。"他用眼神示意Legolas,是他的金发揭示了他和大海彼岸的森林之王的关系。在那个下午他们也这样坐在一起毫无芥蒂地谈话,丝毫不像是初次见面的亲人。然而隔着几千年的沟壑,他们之间除了Thranduil,终究很少有所交集。
"你和他年轻的时候很像。"Oropher反复打量着Legolas,得出这样的结论,"冒进的胆魄,有时候也会冲动,但更多时候是个听话的好孩子。"Legolas在心里努力地想要构建出一个"冒进"、"冲动"的Thranduil,未果。在他的印象中Thranduil始终是高傲冷漠,坚不可摧的,是密林王者,是最好的商人和精算家,外界风传的暴躁贪财喜怒无常,其实都是一张捅不破的纸。他已经数千年没有过盛怒,也很少流露内心真实的喜乐。
那时的Legolas足够年轻,年轻到猜不破他的心思。那颗被他爱着的心,对他而言却是深不见底的汪洋大海。正因如此Legolas从不敢放开胆子去纠缠他,只能步步为营地试探,一点一滴地软化,像被束着手脚,再走钢丝。
他听着Oropher的描述,试着在心里慢慢重建那个曾经年轻、冲动、在父亲面前也会乖乖听话的春天王子。他想象他在Oropher面前恭谨地低下头的样子,眼睫垂落,白鹿一样柔顺驯服,飘落的一线发梢屡屡挠在他心里最柔软的那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