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雪小了些,Thranduil安静地深陷在木质的扶手椅中,双眼紧闭,王者的冠冕被放置一旁,只有淡金色的长发沿轮廓削薄优雅的肩胛骨倾泻而下,仿佛是这屋子里唯一的光源。
手边的橡木权杖安静地矗立,冷眼打量着他。
风声忽然大了起来,原本紧阖的窗户因为巨大的压力而发疯锐鸣,甩在一旁的墙壁上发出巨大的响动。安然合眼休息的王者被惊醒,他稍稍向后仰起白皙的颈项,苍色的眼睛迷蒙了好一会终于恢复清明和锐利,单手撑起身体,他走到被吹开的窗边,抬手,想要将细碎寒冷的雪花和冰碴重新逼退回窗外。
无可抑制的眩晕感就在这个时候不期而至。
眼前一片漆黑,整个人都在毫无预兆地向后仰,Thranduil抬起另一只手按住太阳穴,意图减轻越来越剧烈的失重。
没用——起不了任何作用,在即将倒下之前Thranduil终于在黑暗中抓到了最后一块浮木,他借用凸起的窗檐平衡身体,慢慢滑到地上。
每一寸血脉每一缕神经都在爆鸣,不是那种灼热的爆炸,恰恰相反,是寒冷本身,冻结破裂的声音。像是被剖开又裸呈在风雪之中,森林之王几乎能够听到树干被积雪压断的脆响,在他每一根血管中反复回荡。
那曾经是森林的祝福,现在——现在则是他的诅咒。
他抓住那片精美的雕花石刻,扬起头大口喘息。猝如其来的摔落扯散他的领口,露出一截优美如天鹅的颈项。镂花的窗依旧在风雪中尖啸着浑身颤抖,像是嘲笑王者如今的衰败和没落。
如同黑洞一样的眩晕退潮,Thranduil面色如常地站起身,抖了抖衣袍上的褶皱,转过身去重新将窗户关严。风声褪去,国王的寝宫是一如平常每一个瞬间一样的安静和温暖。只有滚落在地上的橡木权杖,似乎在提醒着Thranduil他刚刚暴露的软弱。而当Thranduil将它也小心翼翼地拿起来搁置回原位的时候,就连这一点痕迹,也被消抹得干干净净。足以让王者自己都产生怀疑,刚刚那突如其来的失态,是否只是自己半梦半醒之间产生的一个不经意的错觉。
窗檐上散落的点点雪花在室内热度中很快消融,精美的花纹刻石上留下一些极浅淡的水痕。一切都重回深邃的安静,只有被端端正正扶起的权杖上镶嵌的宝石,间或跳跃出闪闪的光芒。
曾经Thranduil很执著那些于璀璨的白色和绿色宝石,热衷于充实国库,渴望有一日其成就能和远古的精灵王比肩:今时不同往日,要想在其他方面追上远古的先祖们,固然是超出力量范围的。这样说起来,重建一个巨大的宝库,多少都可以算得上是那些不切实的宏伟愿望中最容易实现的一部分。
他也曾经热爱过经商——这并不是说,他就愿意和人类,和矮人坐在一张长桌上,为那几分可怜兮兮的利润寸土不让,争得头破血流。精灵天生是与世无争的种族,即便Thranduil也一样不是例外。
驱使他这么做的原因只有一个,当有人提到幽暗密林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不是“那里有精灵魔戒的庇护”,而是他骁勇善战的密林勇士,是他无忧无虑,吃穿不愁的子民。
时光飞逝,精灵的世代消亡,Thranduil可做的事情越来越少。精灵王的宝藏依旧熠熠生辉,可主人却甚少再翻看它们。都灵的家系早已没落,中州的土地上只留下他们的传奇故事,被精心雕琢的巍峨群山和璀璨景洞深藏在传奇的韵脚里,再难寻觅。人类变得更加粗糙、低劣,暴躁好斗。不要说跨种族之间的联盟,就连不同国家想要并肩作战,都早已成了不可能完成的奢望。
Thranduil于是深居简出,他在每一个霜尽日来临前夕在花园里撒下种子,经过五年的酝酿和封冻,在下一个霜尽日开出美轮美奂的冰雪之花。
在等待的日子里,他翻看那些在从前只有博学的林谷领主才会检阅的厚重古籍,他拨弄竖琴吟唱那些失落已久的乐章,他偶尔出游,偶尔梦见大海彼岸自己深爱的那个孩子。
在梦里他能清清楚楚地勾画出他的一颦一笑,说话的语调和嘴角扬起的每一个弧度,那双璀璨的蓝眼睛里每一缕刻骨的眷恋和思念。
他梦见幼小的绿叶摇摇晃晃地向他跑过来叫他Ada,他梦见年少的王子背着弓箭矫捷地在森林中穿行,白皙稚嫩的小手捧起森林里最美丽的那朵花。
他也梦见那双没有醉意的湿润眼睛,和向自己靠过来的,带着淡淡绿叶芬芳的俊美小脸。
他心里时常勾画他在西方蒙福之地的样子,想象他带着纯银的额饰,穿着西方精灵们惯穿的那种轻而柔的长袍——不,最好不要太长,他天生是个活泼好动的孩子,太长了会限制他应有的自由——在绿叶永不凋零的树下,和他的朋友们欢饮,歌唱。
那里应该是阳光灿烂,Thranduil曾嘱咐过所有渡海西去的精灵,如果他们愿意,依旧可以尊奉Legolas为领主,这些年算起来,大海的彼岸总该有一个新的大绿林啦。
或许他会将自己居住的地方也命名为伊锡利安,他的孩子最后停留的地方,那个Thranduil几乎从不曾踏足的地方。数千年前黑塔倒下之后他和所有的木精灵一直忙于恢复被燎烧战火破坏得面目全非的森林,重建沿河的岗楼和哨塔,清理河道,修筑被半兽人粗野的机械投石蹂躏得面目全非的林地大殿。牺牲的战士们得到抚慰,他们的遗孤则被王室收养,保证平安快乐地长大。
精灵的年月就这样飞快地流逝了,直到刚铎传来人皇Elssar去世的消息。在那明媚国度的海边他又一次见到了Legolas。身边站着他已有些老态的矮人朋友,背景是纯白的帆在风里猎猎飞扬。
他的金发在阳光中极美丽耀眼,天边有白鸥一圈一圈地盘旋。
Legolas急切地向前,走到Thranduil面前,“Ada,”他恳求道,“请随我一同西渡吧。”Thranduil刚想说什么,却被他打断,“我知道,您拒绝过Elrond大师的邀请,可属于我们的时代已经结束了,我们……已经不再属于这里,您早晚都要西渡,为何不在此时,和最尊敬您的孩子同行呢?”
国王环顾随侍而来的几名绿林卫士,“尚有大批的木精灵不愿西行,我依然是他们的国王,不能在此时弃他们于不顾。”他说,“但我向你保证,当林地王国的最后一位精灵也心甘情愿地坐上西去的船,我也将随同他一起离去。”
年长的精灵说出来的话像是智者的箴言,“在大海的彼岸,终有一天我们会重逢。”“真的?”Legolas眼中又燃烧起热望,Thranduil看着他的孩子不禁笑了,“当然。”他回答道,“这是你国王给你的承诺。”
第二次,Thranduil拒绝听从内心的召唤西渡大海。一为他尚未完结的责任,二为那份不可宣之于口的隐秘情愫。
他看着自己那最珍爱的孩子,走下伊锡利安绵延的山岗缓坡,吟唱的歌因忧伤而愈发动人。依旧带着明显绿林特征的衣袍一角翩然落在船帆之下,如同一片轻盈的新叶在白船上盛开。
我将离去,离开生养我的林木,我的故乡。
我们的时代已然终曲,我们的岁月业已消亡。
(I will leave, I will leave the woods that bore me;
For our days are ending and our years failing.)
Thranduil听着那首越来越飘渺的歌,心中五味杂陈。从此他再不能从林间鸟的窃窃私语中获知爱子的讯息,用那份亲情的羁绊感应他每一次愤怒、欣喜和悲伤。这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离别,也是他们的最后一次离别。
精灵王转身,将背影留给伊锡利安绝美的港岸。再往后,有几百年安然无恙的和平。遥远的人类王国兴亡起落,只有绿叶森林的阳光日复一日,安然漫无边际地洒落。
隐匿在丛林深处的王国,虽不能开疆拓土,但却多少自给自足。西尔凡血统中对大海的向往本就不算太过强烈,这一下更是乐得清静,木精灵们唱歌、舞蹈、吟诗、寻找各种借口随时随地准备开个盛大热烈的party。集体大航海这件事情于是被无限期地搁置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