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桑小麻一身素裙站在铜镜前,镜中人倒看起来有种烟雨浩淼,姿容飒爽,灵骨绝涯的风味,一扫平日那抬不起头,直不起背,一把鼻涕一把泪,两滴口水两声呸,三根头发插稻穗的猥琐之态。
桑小麻肆无忌惮地对自己从头到脚,从脚到头进行一番观摩之后,总结出:此人颇为仙里仙气,甚得我意。
突然镜里在自己脖颈处伸出一个头来,还不忘露出一双死鱼眼,真真是大煞元神,差点吓尿了。转身,打量那始作俑者,那人也用一种怪哉怪物的眼神瞅着自己。
“你想吓死我啊!你怎么突然冒出的?隔三差五地来捉弄我,我跟你有仇啊!”桑小麻终是忍不了她这种汝是败类的眼神,反正自己跟她的仇是结定了,故而也以牙还牙地给了她一个模仿少爷式地甩眼,以求达到令人七窍生烟的效果。
只见夕云意会自己的眼神后,直打哆嗦,瞪大眼睛,往死里瞪着自己,又低头喃喃道,“我就说怎么一直站在镜子前良久傻笑,原来是中邪了!”而且此时桑小麻的仪容气场,与平时大大不同,看来她身穿这件衣服……
貌似这招甩眼效果不错,她被自己的淫威吓住了。啊哈哈……
“侯爷和九姑娘正在勾兰亭等候你用膳,快些去吧。”夕云心里琢磨着这贱丫头在中邪的档子上,把那句脸皮还真厚,还敢磨蹭让主子等,真是无耻至极的话噎进嘴里。
夕云话一说完,便转身踱步离开,步履像贯了铅似的,待走出桑小麻的房间时,夹着尾巴仓皇跑去。
有病吧?桑小麻从窗户上俯瞰,颇为怜悯地揺了揺头。
世间仇人皆可怜,可怜人处叹可仇。
桑小麻不敢再拖拉,急匆匆跟着家丁到勾兰亭。
勾郎亭?这名字……呸呸呸,不像样。
桑小麻四下观察,发现这府里人一个个都奇奇怪怪的,随便找一人搭话,都是哑巴。就只有他们主子问话时会回,下人之间都是独来独往,大伙都小心翼翼,与璧琴大为不同,在璧琴下人的交际圈里,自己想跟谁说就说,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这里美则美矣,但着实待久了憋闷。总感觉有寒意,有股寂寥,但又说不出是什么。不过,好在带路的小家丁甚是亲切,一路与他唠嗑八卦,倒也有趣。
听那小家丁说,侯府周围尤其美丽的花是蔓殊沙罗,此花又名彼岸花,不是凡间该有的花,是冥界的引魂花。说得甚是神秘,煞有介事,叫桑小麻不可泄露,他们府里都传着流言说,侯爷不是凡人。至于是什么,曾经一度因为有一个婢女传出侯爷是妖的话,被九姑娘挖舌深禁,至今人间蒸发。还严禁下人私下嚼舌,所以便成了如今这般沉寂。
桑小麻听后,不禁毛骨悚然,这女变态这么可怕啊,想起昨晚一幕,不禁打了寒颤。
那侯爷不管么?桑小麻又问。
侯爷整日都待在樱花林里,都快隐居不问世事了,哪会管这些。那小家丁也忒胆大,桑小麻看他的神情多了几许敬仰。
到了。
是个玲珑八角,垂珠帘,簇异花的精致亭子,桑小麻的光眼尤其注意到亭四角足足有拳头大的夜明珠。可惜是白天,要是夜晚,景致定会不同。
桑小麻辞了小家丁,看到嘉夙枫跟九烟在说着什么,九烟显得颇为激动,而嘉夙枫则一张冰块脸,扭头不理的样子。桑小麻隐到近些的花丛中。
“夙枫,我们回歌兰吧!人间大乱将至,难不成你也要掺和么?”九烟美目凄凄,巧目盼兮。
装可爱?丫……呸!桑小麻不禁腹诽。
人间?歌兰?桑小麻的心跳加速,莫名激动,他们果不是楚化的人!
“此事无须再提。你若不想待,就回去吧。”嘉夙枫抿着薄唇,眉头紧皱,凝神于桑小麻一处的花丛中,似是在看着桑小麻一处的花,又似空洞无物,弄得桑小麻一惊一乍的,好在没被发现。
“你是在赶我走吗?”九烟捧心,隐含泪意。就连桑小麻看得骨头都酥了半边。
“烟儿,我不是这个意思。”嘉夙枫忧郁地看向九烟,语气放柔了不少,“你我这么多年,你该是清楚我的为人。”
“我不清楚!我从来都不明白你在想什么!”九烟的眼里闪过一丝恨意,脸部有些扭曲,“你只顾自己的乐趣,只寻自己的惬意,可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还是,你还忘不了那个女人!哈哈哈,三百年了,我还是斗不过一缕幽魂!这满庭招魂彼岸花,就是你旧情难忘,重回故地的证据!那个女人,阴魂不散,她转世了?对不对?而且就在楚化!这才是你来楚化的真正目的!还是,你想要华霍虚镜来给那个贱女人续魂!”
啪!一个响亮的巴掌。九烟白皙的脸上红肿一片。
嘉夙枫阴沉着脸,但桑小麻能看出他脸上不逊于九烟的痛苦之色。半晌,他的眸子忽明忽暗,看到九烟的脸上的掌痕,又温和下来,
“烟儿,这次任性就罢了,以后别再提她。”
桑小麻在一处看得纠心,不单单是他们惊天的年龄,诡异的身份,还有九烟对嘉夙枫的一往情深,竟守他守了三百年,这位老祖宗锲而不舍的精神实在可敬可嘉。瞧瞧这九烟,何尝不是可怜人,唉!这嘉公子,呃,嘉仁兄,呃,嘉爷爷,怎么就让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变成这般怨妇样了,作孽啊作孽啊……
桑小麻唏嘘不已,摘了一朵身旁无茎无叶的血色花朵一瓣一瓣地撕扯着,以宣泄此刻百感交集,像波涛的大海,热锅上的蚂蚁,盛夏的知了,反身的乌龟在咆哮,在挠痒,在聒噪,在挣扎的奇妙心情。
九烟一手捂着红肿的脸,冷笑了声,“你还是不肯正面回答!连那个女人的名字都不肯告诉我!我又算什么?”
嘉夙枫闭上清眸,紧紧抿着薄唇,如水如月华,显得寂寥无助,但却难掩温润如玉,不悦阑珊,“自小至今我只是把你当亲人。”
九烟的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直往下掉,把头揺得跟拨浪鼓似的,“我不听我不听!”
桑小麻怆然不已,不禁肚子也跟着叫嚣,好吧,她饿了。
春风吹拂湖面,夹杂着柳叶和曼殊沙罗的气息,嘉夙枫青木簪上的柔发飞扬倾泻,眸若辰星,眉如远山,衣袖微飘,美憾凡尘。
“烟儿,我不忍你一人在歌兰。殊不知这样更让你放不下。我与她在这一世有十年之期,定要助她平定华霍虚镜。纵是所爱,我也不会爱。你何时才会懂?”
九烟绝望地闭了眼,再睁开时已是百年沧桑,“直到今时今日,我才明白,一个连自己都狠心断情的人,又岂会分一丝丝不同情愫给他人?你对自己都这么无情,你根本就是无情之人!”
桑小麻极目远眺,两位祖宗之间的白玉桌上,八宝凤爪,焗香烤鸭,糖醋鲤鱼,爆炒鸡翅,燕尔银窝粥……何时才是尽头啊,她快熬不住了。
嘉夙枫站起身来,长身玉立,雨打梨花,梅压软雪,春风扶柳莫过于此,孤独得引人怜惜,“有若如何,没有又如何。你一意孤行,我不能再害了你。此番万花城一别,永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