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冷得刺骨。但对于已然心死的人,却是感受不到的。
屋内,穿着枣红色袄衣的少女正往炉子里添着银碳,以求暖身。看向坐起躺在床榻上的女子,穿着中衣,面色憔悴。少女不由叹道:“我该说你什么好呢?人家进将军府是为了享福,你倒好,大病一场。”说话的这个少女是李小鸳。李管主要外出置办年货几日,便遂了李小鸳的意进了将军府来陪慕容章宁。
“咳咳...”慕容章宁轻咳了几声,却也没什么好说的。
李小鸳又夹起一块碳扔进炉子里,见她不回应,撇撇嘴自找话题:“话说,那个俊美的颜军师怎么就英年早逝了?也不晓得是哪个人害了他,真够可恶的。”
慕容章宁的脸更加惨白,捂着嘴又是一阵咳嗽。
“你没事吧,怎么咳得这么严重?”李小鸳连忙担忧地走至她身旁,轻拍着她的背,帮她顺顺气。
慕容章宁摆了摆手,表示自己无事。然后,李小鸳听她道:“今晚,你帮我把将军起来吧。”
“你是要......”李小鸳惊讶地张着小嘴,小脸微红。这肯定是误会了。
然而,她什么也没解释。有些事,该到了结的时候了。再看向自己手心的那道淡淡疤痕,缓缓地合上眼。
子安,原谅我,我累了。
......
夜色撩人。
慕容章宁坐在梳妆镜前,为自己憔悴的病容画眉,搽上胭脂,抹了唇蜜。最后一点朱砂落至眉间,一张倾国倾城貌在镜中显现。
紧接着,她拿出一个年久积灰的木箱。轻轻拂去一个角上的积灰,出现一行小字,上面写着:赤焰火云裳,赠吾妻。
当初,她什么也没带走,唯一带走的就是这件裙裳。很多时候,她看到这个木箱都是为了不想忘记曾经,不断地提醒自己活下去的意义就是为他报仇。只是她再也没打开过它,回忆是折磨,折磨着自己,也折磨着他人。但如今她打开了它,就意味着她放下了,一切都将终结......慕容章宁心中徘徊着“解脱”二字,竟有些雀跃了。
谭烈行如约而至。他来时就见早已穿好赤焰火云裳的慕容章宁正望着墙上的画静静地观赏,墨迹未干,看来是刚画完不久。再细观那画,画的是梨亭树下,公子无双。谭烈行身子一怔,目露复杂的神色。
“你可还记得画中何人?”慕容章宁不知何时已转过身来看着他。
“有‘一笑梨亭殇’之称的前朝洛王。”谭烈行一句一字道。
“我还以为你忘了呢,任武。”
谭烈行不语。
他的沉默在她的意料之内,眼中闪过讥笑和了然。“你现在应该知道了吧,刺杀你的是谁,又或许你早已猜到是谁却也不言明。”
“洛王妃,当年之事,是我之过,希望你不要介怀于心。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她不怒反笑,掩着唇轻笑着:“是啊,都过去了,我还能计较什么。”又不知从何地拿来的一壶酒,置于桌上,让谭烈行坐下喝酒,当然他也不曾拒绝。而后又抽出谭烈行腰佩的宝剑,含笑道:“你看过女子舞剑吗?”
确定她不是在开玩笑,谭烈行也笑着摇了摇头。
“那好,我就来一曲剑舞。”说着,一个舞步跳至院中央,火红的裙摆扬起。
这时,院子周围暗中布下的红烛皆已燃起,一派红火景象。
她舞起剑来,虽柔美,却招招精湛,不失剑之刚毅。此刻的她就是一团跳动的活火,引人着迷,不惜烈火焚身,燃烧生命。
谭烈行为之动容,沉醉其中。
再一挥剑,她突然吟唱起来:“风兮风兮,君何往之。卿为念之,相思凄凄。”
再一跃步,长剑背身,继续吟唱:“云兮云兮,君何往之。卿为忧之,泣泪盈盈。”
最后一个飞旋点地,低吟清响:“君兮君兮,若离若惜。君何往兮,且随且行。”
风兮风兮,君何往之。卿为念之,相思凄凄。
云兮云兮,君何往之。卿为忧之,泣泪盈盈。
君兮君兮,若离若惜。君何往兮,且随且行。
悲歌悲哉!
......
酒过三巡,以至夜半。
谭烈行睡眼朦胧地从桌上爬起,他竟没想到自己会醉倒。看一眼喝完的空酒壶,然后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妙的事,再看向墙上,那副画已然不见。他迅速跑到屋外,就听到一个侍女惊声呼叫到:“不好了!望秋台走水了!”
他闻言疾步赶往望秋台那儿。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当他赶到时,望秋台的火势早就控制不住了。
他隐约地看得到一个女子穿着就如同这火一般站在重重烈火之间,她手中拿的画卷,看得出她是极为珍爱的。她似乎感受到了他焦急悔恨的视线,轻瞥了一眼。最后什么也没说地转身走向火海,渐渐地...渐渐地......没入,直至......
空中仿佛还飘荡着她未完的悲歌。
君兮君兮,若离若惜。君何往兮,且随且行......
谭烈行苦笑着踉跄地后退了几步,随后赶来的紫菀连忙扶住他。
紫菀望向那片火海,轻叹道:“绿萝不愿留在将军府,又何必......”
谭烈行闭上眼,她这是在惩罚他,何尝不是在惩罚自己。可是他不会后悔当初,他为了想得到她所做的。他的爱,从来都是自私的。
“吩咐下去,即日起,将军府不再有绿萝这一个人。”
紫菀见冷静下来的谭烈行,点头应下。
那一晚过后,将军府又恢复了平静,没有人去问当夜发生的事情,也没有人知道府中少了一个叫绿萝的人。
只是后来,谭将军向圣上请求辞官,圣上不允,囚其于将军府,无人知是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