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瞬间,谢衣仿佛看到了沈夜冷然的眼神一凛,隐含着怒意的神色自眉间一闪而过。
但很快的,谢衣又觉得那不过是个错觉。
大祭司依旧站在那里,燃烧的火焰如血鲜艳刺目,却仿佛照不亮他身上深沉的黑夜。
“你何必如此急于送死呢?”沈夜淡淡一笑,玩味似得言道:“在离开流月城来此地之时,本座确实想过在此杀了你,不过现在本座改变主意了——”
谢衣握紧了手中的剑,默然等着对方继续的言语。
“一别十年春秋,你难道就不想在死前,再见上他一面?”
谢衣猛的抬起了头,死寂的眼神中闪过了一丝愕然,沈夜见状,更深的冷笑爬上了面容。
“如何?本座觉得,在那个人的面前,才是最适合你的——葬身之地!”
“他……”
“你何必如此惊讶!本座想要杀的人,就算是天涯海角都逃不过,而本座想要留下的人,就算他已烧成了灰,也不会这么简单的死去!”
谢衣变了颜色,真真正正变了颜色,踉跄后退了两步几乎站不稳,不可置信的眼神呆呆望着沈夜。
“你……是说,他……他还活着?”
沈夜似乎很满意地看着眼前人的大惊失色,冷笑着未曾言语,然而那凌驾于玩物一般神情,却已然宣告了答案。
倾塌的残墟仍旧燃烧着凶猛的火光,鲜艳的颜色宛若地狱中盛开的业火红莲,神殿倾倒,乱石成沙的轰隆声阵阵传来,白衣偃师站在那里,世界似是一瞬间没有了声响,他仿佛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心中,仿佛有什么经年的沉淀,崩塌殆尽,十年前那些永远沉睡在记忆中的光阴,忽然一瞬间全部苏醒了过来。
“此去一别,恐怕将成永诀,望你务必善自珍重。”
他静静看着眼前人。
良久,他缓缓道:“我会遵照你的意思去做,但请容我,不会对你道这句永别。”
天空中,星辰陨落了光辉,月光黯然失色,天地静默成一片虚无。
原以为,人生至此再也不复生死与悲欢。
原来我们,真的还有能再见的一日……
火光逐渐暗淡,无厌伽蓝在寒风中坍塌殆尽,天空中云层越来越密,雪花纷纷扬扬而下,一地残墟寒风中渐次冷却。
雪冷孤城,零落纷纷。
常年不化的冰雪,点绛千山无尽处,围攘一片冰冷的孤城,北疆千山万径环绕处,便是流月城那黑暗如死寂的城池。
沈夜缓缓迈着步伐,走过流月城早已布满了苔痕的残缺石道。
他表情冰冷,看不出一丝情绪,而身后众人却是各式神情。
他行至一片黯淡处。
每到这个时节流月城几无白昼,只有闪烁着银辉般的月光照耀着枯老的城墙石阶,而此地名为黑暗之间,是流月城中连月光也照不亮的永暗之地。
白昼的光芒穿不破黑夜的囚笼,寒冷如霜的月光千年如一日照耀着清冷的城池,没有光明,也没有温暖,唯有那无边无际的黑暗笼罩着死一般的寂静,暗夜的牢笼里,窒息的枷锁囚禁着向往光明与自由的人,却只带来了比死更虚无的安静。
在一片黑暗中,恐惧、寂寞仿佛永远无边无际,连时光也迷失了方向。
沈夜伫立于黑暗之间前,眼底闪过一丝彷徨,却又很快恢复如昔。
“暗无天日,永无自由的禁锢,真是最适合他不过了,你说是么?”
沈夜微微侧去的目光,看着他身后一袭白衣人。
白衣人一片零落散发,容颜憔悴,神色却半点不见示弱。他没有回应,只是看着黑暗之间的入口,一脸平静而苍白的神色。
“大祭司,为什么不干脆一刀杀了他,带谢衣这厮来这里是为了什么?”风琊不满地看着沈夜和谢衣打着哑谜,一脸的不耐烦却又不好发作。
“风琊,你心急了,好戏很快就要上演了,何不耐心一下,等着看呢?”
沈夜嘴角微扬起轻轻的笑意,带头踏进了黑暗之间的入口。
白衣偃师平静跟着他而去,跟着的风琊和华月迟疑了片刻,也很快跟上前去。
一步一步,他走得慢极了。
沉寂了许久的黑暗,终于响起了一丝声音,他却说不清此刻的心情,带着的是渴望,还是恐惧。
常年的黑暗几乎已刺瞎他的双眼,他终于有了被带出自己的牢笼的那一日,然而他却不知道,在那道路的尽头,有着那个默默等待着他的人,却是他一生都不想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