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谷，天际的落日慢慢向西方沉下去，夕阳的余晖照耀在山谷，谷的中央，高大的忠魂碑静静树立，碑石上一痕一划尽是岁月斑驳的痕迹，夕阳照耀下，碑文被染成了金黄色。

沿着夕阳照射的方向，年幼的闻人羽隐约看到了远方有一个人的身影站在忠魂碑下，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身影，伟岸、虚无，仿佛是自她年幼梦里便追随的未来，她心下一定，便向那个人跑去。

那个人缓缓转过身来看着他，曾经的记忆中，那人永远像个严父一样不苟言笑，但每当自己从远方跑向他的时候，自己总会若有若无一般的看到，他的面容上浮现着自己从未见过的笑容。

“小羽，你来了——”

那人淡淡却笑着说道，小羽气喘吁吁的抬起头，睁着大眼睛露出了疲惫却兴奋的神色，就这么一直望着他。

“师父，我……终于找到你了，太好了。”

程廷钧缓缓伸出了手，慈爱地摸了摸小羽的头，小羽的头发发亮如同珍珠的颜色，年幼的双眼里，散发着欣喜的光芒。

“师父，这上面写的是什么啊？”小羽望向了师父身后的忠魂碑，充满沧桑的碑铭，仿佛千万年的屹立，闭上眼睛，便似闻雁过长空，东风吹断。

程廷钧停下了动作没有说话，而是怅然望向了头上那高大的碑刻。

那碑刻上，是一句百草谷永世流传之语。

魂兮归来——

仿佛这人间最永恒的召唤，仿佛这尘世最寂寥的卑微。

“魂兮——归来——”程廷钧低声道。

“师父……”小羽不再说话，只是呆呆看着忠魂碑，天际的阳光一点一点消散，光线越来越暗，人的面容仿佛在这飘渺不定的时光中，也会灰飞烟灭。

“小羽，你知道吗？那些最勇敢的将士们，当他们殉道于战场，他们英勇的魂魄就会在世间漂泊着，直到有一天，他们会远远望见这一座忠魂碑，而后他们的灵魂便会被指引着回到这里，然后永远在这里安息。”

“这么说，师父说的那些最勇敢的将士们，他们会永远在这里？”

程廷钧轻轻点了点头。

“是的，在这百草谷里，忠魂碑下，归葬着无数将士的魂魄，所以这里永远开不出繁盛的花朵，只有这一片长草之下，那些将士的英魂和热血，永远护佑着每一个百草谷的将士……”师父忽然在她面前蹲下，粗糙的大手轻轻抚过小羽的额头，他看着她的双眼微微笑道：“也将会永远护佑着小羽你……”

年幼的小羽似懂非懂的望着师父，却清晰在师父的眼中看到了那一抹，应是被称作欣慰的眼神。

太阳终于全部沉了下去，最后一点光芒也将消失在天际，黑暗仿佛瞬间笼罩吞噬了大地，师父的身形仿佛亦如消失在天际的光芒，越来越暗。

不知道为什么，一种害怕紧紧攫住了闻人羽的心，她直觉的立刻抓住了程廷钧的手喊着道：“师父……你和我一起回去吧……”

却见程廷钧摇了摇头道：“小羽，该醒醒了……”

“师父——”

闻人羽惊声呼了出来。

“师父——”

从梦中醒来，发现自己正起身坐在床板上，目光的焦距渐渐模糊又渐渐清晰，眼前不是百草谷，也不是那魂兮归来的忠魂碑下，只是一个简陋的客栈房间。

闻人羽轻轻扶了扶额头。

梦里的情形，仿佛是很久远很久远前的记忆，但也是她永远忘不了那一天，那一年。那时的她还未懂事，师父带着她走到忠魂碑下，带着她看着那魂兮归来的巨大碑刻，怅然遥望了许久，那一刻师父的神情，是如此落寞与惆怅，那时她终此一生，都难以忘怀的神情。

翻身下了床板，推开房中的窗，夜已深沉，入夜的长安不再是白日里的繁华，十天以来荒郊野岭繁华都市四处辗转奔波，从未停下看过身边的风景，如今在窗前放眼望去，今夜无月，只有一片寂静的黑暗弥漫在深沉的夜中，让人望不到那遥远风景的彼端。

师父，你现在到底在哪里？

闻人羽一夜再无眠。

黑夜已然快到了尽头，复又几个时辰，长安城门在清晨的晨光抹过天际的那一刻，厚重的大门开启，来来往往的人们交错擦肩而过，而城门下，一位蓝衫少年抬首仰望高大的城墙，仿佛是笑了笑，迈步跨进了城内。

城西客栈内，一位面目清秀的伙计正忙里忙外，这位伙计皮肤白皙，手指纤细，身材还小，一看就不是做伙计的料。

不久后，一位蓝衫少年经过客栈门口时，那伙计正端着一盘酒菜，送到客栈门口客人的桌上。蓝衫少年愣了愣，似是有些不敢置信看着那个伙计，而后像是定了定心神般，大踏步走进了客栈，拍了拍那个伙计的肩膀。